是因为……对她,对这个世界,彻底失望了吗?
是她,亲手扼杀了她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。
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,悸满羽躺在上面,脸色依旧苍白得像纸,鼻子里插着氧气管,手腕包裹着厚厚的纱布。她闭着眼睛,像是睡着了,却比任何时刻都让司淮霖感到恐惧。
她被送往监护病房。
司淮霖像个幽魂一样,默默地跟在后面。看着护士们将她安顿好,连接上各种监控仪器。直到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(另一个床位空着),她才敢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。
她不敢坐下,不敢触碰,只是站在那里,贪婪又痛苦地看着悸满羽沉睡的脸。
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,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她看起来那么安静,那么脆弱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。
司淮霖缓缓地、颤抖地伸出手,悬在半空,最终,只是用指尖,极其轻柔地,拂开了散落在悸满羽额前的一缕碎发。
动作小心得,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,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,“对不起……满羽……都是我不好……”
“我不该说那些话……我不该推开你……我不该……活着……”
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,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求你……醒过来……给我一个机会……让我弥补……让我……赎罪……”
“我再也不会放开你了……再也不会了……”
“只要你醒过来……我什么都答应你……离开也好,消失也罢……只要你好好的……”
她语无伦次地诉说着,像是在忏悔,又像是在立下最卑微的誓言。然而,病床上的人,依旧沉静地睡着,没有任何回应,只有监护仪规律的“滴滴”声,证明着生命还在勉强延续。
司淮霖知道,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弥补。
有些过错,即使用生命去赎,也显得苍白无力。
她站在这里,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。
而刑罚,才刚刚开始。
第101章 缺席的嘉宾与永恒的四月
监护病房里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。司淮霖像一尊被钉在忏悔柱上的雕像,僵立在床边,目光死死锁在悸满羽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。那微弱的生命体征波形,是她与世界仅存的、脆弱的连接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个世纪,也许只是一瞬。那双紧闭的眼睫,如同被风吹动的蝶翼,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,然后,缓缓睁开。
没有预想中的痛苦迷茫,没有劫后余生的恍惚,甚至没有看向她时的任何波澜。那双眼眸,像两口枯竭了千年的深井,只剩下一片望不到底的、疲惫的平静。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天花板,仿佛灵魂已经抽离,只留下一具承载了太多苦痛的空壳。
司淮霖的心脏被这死寂般的平静狠狠攥住,呼吸一滞。她几乎是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俯下身,试图在那片荒芜中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倒影。
“司淮霖……”
她的名字,从那双失了血色的唇间溢出,声音轻得像窗外即将消散的晨雾,却清晰地、不容置疑地,穿透了司淮霖紧绷的神经。
司淮霖的喉咙剧烈滚动着,千言万语化作哽咽堵在胸口,她张了张嘴,泪水先于声音汹涌而出。
然而,悸满羽却极轻地摇了摇头,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、极虚幻的笑意。那笑容里没有快乐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苍凉,像冬日结在窗上的冰花,美丽而易碎。
“别急……听我说完,好吗?”她的目光终于转向司淮霖,那眼神平静得像湖面,却仿佛能映照出司淮霖内心所有翻江倒海的痛苦与自责。“我好像……很久没有好好跟你说话了。”
她微微停顿,似乎在积攒力气,目光再次飘远,陷入了那片只属于她们的、蒙着旧时光尘埃的记忆里。
“还记得吗……开学第一天,我摔在地上,那么狼狈……是你把我扶起来的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暖意,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、与自己无关的童话,“你把我送到班级,还对同学们说,‘这我同桌,照顾点。’……那时候,我觉得你像……像栎海港夏天最烈的太阳,有点扎眼,却……很温暖。”
司淮霖的泪水流得更凶,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。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、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少女,与眼前这个气若游丝、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人影重叠在一起。
“后来……你收留了我。那个顶楼,有海风,有你的吉他声……还有,‘吉他’。”提到那只猫的名字,她的笑意深了一点点,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,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,“你教我弹最简单的和弦,说我手指长,适合……其实我知道,我弹得很难听。但你从来不说。”
她的语速很慢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里艰难地剥离出来。
“许薇烊她们……总爱拉着我一起闹。刘文会偷偷跟我分享她暗恋周叙学长的日记……李铭和左叶老是斗嘴,胖哥就在旁边偷偷塞零食给我……还有‘四角洲’那俩活宝……”她轻轻咳了一声,声音更加微弱,“那时候……我才觉得,活着……好像也不是那么……难以忍受的事情。”
“是你……司淮霖,是你一点一点,把那个缩在壳里的‘玻璃罐子’……拉了出来。”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司淮霖脸上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,“你让我站在台上唱歌,让我代表班级发言……你告诉我,‘悸满羽,你可以的。’……”
她顿了顿,呼吸变得有些急促,司淮霖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所以……”她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,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,“当我知道……我可能会毁掉你的时候……我……我怎么能不害怕?”
终于,触碰到了那个横亘在她们之间十年的、鲜血淋漓的真相。
司淮霖猛地抬头,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急切,她想说“你不会毁了我!从来都不会!”,可悸满羽用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制止了她。
“那年……我爸……”她闭了闭眼,像是要驱散某种不愉快的画面,“他带了人,找到了我们……那个,有你和‘吉他’的家。他知道了我想学心理,不想按他的安排走……他很愤怒。”
她的声音依旧平稳,却像最锋利的冰锥,缓慢而坚定地刺入司淮霖的心脏。
“他说……如果我不同意回去,不答应他安排的‘婚事’……他就……毁了你。”她睁开眼,直视着司淮霖瞬间苍白的脸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,“他说,他有的是办法……让你的过去,你那个……复杂的家,你音乐路上所有可能存在的‘污点’……都暴露出来。他说……司淮霖,你这样的‘异类’,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不容易……但摔下去,会很容易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,烫在司淮霖的灵魂上。她浑身冰冷,血液仿佛逆流。原来……那场让她恨了十年、在无数个夜晚啃噬她心肺的不告而别,背后竟然是如此肮脏而强大的胁迫!她竟然像个傻子一样,只沉浸在自己的“被抛弃感”里,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揣度这个用沉默保护了她十年的人!
巨大的震惊和排山倒海的悔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,她摇着头,泪水疯狂奔涌,想要冲上去抱住她,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,她不怕,她什么都不怕……
“我怕……”悸满羽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,却带着千钧重量,压垮了司淮霖所有的冲动,“司淮霖……我真的……好怕。我怕你刚刚亮起来的天空……因为我……再次变得漆黑。我怕你重新拾起的吉他……因为我……再也弹不出想要的音符。我不能再……成为你的拖累了……一次,就够了。”
所以,她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。切断所有联系,背负所有的误解和怨恨,用十年的分离和自我的放逐,去换她一个看似“干净”、可以自由飞翔的未来。她甚至不敢打听她的消息,怕听到她不好,更怕听到她太好……好到已经不再需要自己。
司淮霖泣不成声,她终于明白,她们之间这十年的错过与痛苦,原来都源于一场自以为是的、双向的“牺牲”。一个以为放手是保护,一个以为被弃是结局。
“你看……”悸满羽看着她崩溃的样子,眼底弥漫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悲悯,那平静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,“我们……好像总是这样……自以为是为对方好……却把彼此……推得更远……”
“命运……好像从来……都不肯对我们慈悲一点……”她的声音越来越弱,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,“相爱的人……为什么……就不能白头偕老呢……”
这句话,像最后一根稻草,压垮了司淮霖。她跪倒在床边,抓住床单,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