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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18文学 > 校园言情 > 四月的约定 > 第106章
  协和的李主任今天亲自看了报告。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,但眉宇间的凝重骗不了人。心室缺损伴随的功能性衰退,比我们预想的进程要快。他提到了几个医学术语,我听得很清楚,无非是那些老生常谈——避免劳累,保持情绪稳定,等待匹配供体。
  等待。又是等待。这个词贯穿了我大半个人生。等待父母回头,等待一个家,等待心脏……现在,连等待都变得奢侈起来。
  供体库那边依旧没有消息。护士小姐安慰我说缘分未到。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或许我的缘分,早在十七岁那个海边,就被一个人用“带你活”的誓言,提前透支光了吧。
  回来的路上,胃部又开始隐隐作痛,像里面藏了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。路过一家琴行,橱窗里摆着一把原木色的吉他,面板的纹路让我想起她最早用的那一把,也是这样的颜色,被她戏称为“老伙计”。我站在玻璃窗外,看着那把吉他映出我模糊的影子,瘦削,苍白,像一抹游魂。直到店员推门出来,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询问是否需要帮助,我才恍然惊醒,仓促地摇头离开,像做了什么亏心事。
  司淮霖,你现在……应该很好吧?戴着那枚象征安稳的戒指时,指尖触碰琴弦的瞬间,是否会有一刹那的恍惚,想起那个曾经笨拙地试图跟上你和弦、最终却还是缺席了你所有舞台的……胆小鬼?
  > 日期:2026.11.03 | 天气:晴,冷 | 身体状况:尚可,精神疲惫
  “心隅”工作室重新开始接诊了。助理小陈很担心,劝我再多休养一段时间。我告诉她,工作能让我保持清醒。停下来,思绪会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,勒得人喘不过气。
  今天的来访者是个十六岁的女孩,手腕上交错着新旧不一的伤痕,眼神里是熟悉的空洞和戒备。她讲述着被家庭忽视、在学校被孤立的经历。我听着,引导着,用专业的知识和温和的语气试图为她搭建一个暂时的避风港。看着她离开时稍微挺直一点的背影,我忽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。
  治愈他人,仿佛成了我证明自己还“有用”的唯一方式。可是,当夜幕降临,独自面对这间空旷的公寓时,那些给予别人的希望和力量,却无法反哺自身分毫。希望到底是什么?是一张渺茫的配型通知?还是一个……早已被自己亲手推开、再也回不去的怀抱?
  晚上胃疼得蜷缩在沙发上,无法入睡。鬼使神差地,又点开了那个加密文件夹,找到了她最早在“拾光”酒吧录的音频。音质粗糙,背景嘈杂,能听到酒杯碰撞和模糊的谈话声。她唱的是《逐风之海》,中间明显弹错了一个和弦,台下有人发出善意的哄笑。可她只是顿了顿,然后浑不在意地,用那把略带沙哑的嗓子继续唱了下去,声音里有种不顾一切的、raw 的生命力。
  那时候的她,真像一团燃烧的火啊。而我,曾那么近地感受过那温度。
  > 日期:2026.12.24 | 天气:雪 | 身体状况:虚弱,畏寒
  平安夜。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,北京的雪总是带着一种都市的疏离感,不像栎海港,那里的海风会卷着湿冷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
  记忆里也有一个平安夜。她在“拾光”唱到很晚,回来时帽子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造型的、做得有点歪歪扭扭的小蜡烛,递给我,说:“酒吧老板给的,看着傻乎乎的,就给你带回来了。”
  那蜡烛是红色的,带着廉价的香精味,但我们谁也没舍得点。后来几次搬家,不知道遗落在哪个角落了。现在想想,有些东西,大概就像那支蜡烛,存在的意义本身,就大于被点燃的价值。
  今天收到了很多祝福信息。许薇烊还是那么活泼,分享着她律所的趣事;刘文和周叙似乎感情很稳定,发来了合照;连粟学姐也发来了简短的问候。我都一一回复了“谢谢,平安喜乐”。
  唯独那个熟悉的、曾经设置为特别提示的号码,始终沉寂着。
  我知道,不会有的。
  我们……已经郑重其事地约定过了,“不要再见面了”。
  连一句节日的问候,都成了逾越。
  > 日期:2027.02.14 | 天气:阴 | 身体状况:差,持续疼痛
  情人节。在医院度过。
  例行检查变成了冗长的会诊。李主任看着最新的影像报告,沉默了许久,最后只是委婉地提醒我,目前的身体状况,实在不适合再承担过重的工作压力和……情绪波动。
  我听着,脸上甚至还能维持一个得体的、表示理解的微笑。情绪波动?我哪里还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呢。好像从半年前,那只手从我掌心滑落的那一刻起,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一同抽走了。剩下的,只是一种弥漫性的、钝刀割肉般的疲惫,和一种无处不在的……思念。
  爱让她必须活着。因为十七岁的司淮霖,在那个狂风暴雨的海边,对她立下了誓言。
  所以,即使这具身体像一艘不断渗水、航向早已注定的破船,她也还是努力地、一天一天地……维持着漂浮的姿态。按时吃药,定期复诊,接诊来访者,扮演一个“正常”的、专业的悸医生。
  只是,活着的实感,变得越来越稀薄。像隔着毛玻璃看世界,一切都模糊不清,唯有记忆里那个人的轮廓,清晰得刺眼。
  司淮霖,你现在……应该正和那个能给你“世俗幸福”与“安稳未来”的人在一起吧?他……会对你好吗?会比那个十七岁的悸满羽……更懂得如何爱你吗?
  ……
  城市另一端,那间被誉为司淮霖“创作茧房”的工作室里,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天光与尘嚣。
  她已经在这里“闭关”了近两个月。
  “深水”乐队对外发布的消息依旧是“主创身心需深度休养,活动无限期暂停”。经纪人林姐定期送来补给,看着她日益消瘦却异常平静的样子,所有劝说的话到了嘴边,又都咽了回去。眼前的司淮霖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表面波澜不惊,内里却透着让人心悸的寒意。
  她拒绝了一切不必要的联系,包括奇鸢带着岑寂找上门来。世界被浓缩在这间充斥着纸张、墨水、咖啡因和若有若无烟草气息的房间里。
  她在写歌。
  或者说,她在试图用音符和文字,为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,为她那颗无处安放的灵魂,寻找一个栖身之所。
  地上散落着一些写满字迹又被划掉的稿纸,但远未到“疯狂”的程度。吉他安静地立在谱架旁,琴弦洁净。她的崩溃,是另一种形态。
  她长时间地坐在书桌前,对着空白的五线谱或文档,一动不动。指尖夹着的烟燃尽了也浑然不觉,直到灼痛传来,才猛地回神,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,那里面已经堆积了小山般的灰烬。
  她写不出。
  不是才思枯竭,而是每当试图捕捉一个旋律,勾勒一句歌词,悸满羽那张平静到近乎虚无的脸,和她最后那些温柔而残忍的话语,就会像潮水般涌来,将所有初具雏形的灵感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  她试图写怨恨,写那十年分离带来的刻骨铭心的痛,落笔却只剩下对自己的、更深切的厌弃——厌弃自己的迟钝,厌弃自己的自以为是。
  她试图写爱恋,写那融入骨血无法剥离的深情,落笔却只感到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空洞,仿佛所有的情感都随着那个人的离去而被一同掏空。
  她试图写忏悔与救赎,写那想要倾尽所有去弥补的渴望,落笔时耳边却清晰地回响起那句“我没怪过你”,所有的努力瞬间失去了方向和意义,变得可笑而苍白。
  她没有摔东西,没有嘶吼。只是在那令人绝望的寂静中,缓缓地低下头,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,闭上眼睛。呼吸变得深长而缓慢,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破体而出的痛苦。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线,和用力抵住桌面以至于指节泛白的手,暴露了她内心正在经历的、无声的海啸。
  偶尔,她会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,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和霓虹。那些鲜活的人间烟火,离她如此遥远,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。
  她抬起手,看着空无一物的左手无名指。那枚被迫戴上的戒指早已被她丢弃,可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一圈无形的烙印,时刻提醒着她那段身不由己的束缚,以及……她与悸满羽之间,那无法跨越的现实鸿沟。
  即使没有那场误会,没有那十年的分离,她们就能毫无阻碍地在一起吗?
  她那混乱的原生家庭,那些如影随形的贪婪目光,那纸充满利益交换的婚约……这些沉重的枷锁,她真的有能力挣脱吗?挣脱之后,又会不会将悸满羽卷入更深的漩涡?
  这些问题,像冰冷的锁链,缠绕着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  她放下窗帘,房间重新陷入昏暗。她没有再去碰吉他或纸笔,只是走到沙发旁,和衣躺下,拉过一条薄毯盖住自己,侧身蜷缩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