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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18文学 > 校园言情 > 四月的约定 > 第110章
  她终于,彻底地明白了。
  那个混杂着泪水、海风和血腥味的吻,不是久别重逢的序曲。
  是葬礼的安魂曲。
  是悸满羽用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,为她奏响的、最后的、绝望的挽歌。
  她再也支撑不住,双膝一软,缓缓地蹲下身,用冰冷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不断颤抖的身体,将脸深深埋进膝盖,在空无一人的、陌生的街道旁,像一个被全世界彻底遗弃的孩子,无声地、剧烈地痉挛起来。
  连悲鸣,都显得多余。
  只有栎海港永不知疲倦的海风,依旧在不知为谁地,呜咽着,盘旋着,吹向没有尽头的黑暗。
  这条反向的归途,从一开始,就指向了那个早已被命运盖棺定论的、永无交集的终点。
  第105章 四月的约定
  时间如同隐匿在指缝间的细沙,无论握得多么紧,终究会悄无声息地流尽。自栎海港那个被泪水、海风和绝望亲吻浸透的夜晚后,光阴又冷漠地翻过了几度春秋,将日历残忍地撕到了2030年。
  司淮霖回到了北京,回到了她那间用金钱和隔音材料堆砌起来的、足以屏蔽外界一切喧嚣的创作茧房。她没有再试图去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,也没有再通过任何渠道去打探那个人的消息。那条由悸满羽亲口划下、用温柔和决绝铸就的“不再见面”的界限,像一道深入骨髓的冻伤,平日里麻木着,稍一触碰,便是锥心刺骨的痛。她将自己所有无法言说、也无处安放的情绪——那十年错失酿成的苦涩悔恨,那半年重逢带来的短暂欢愉与更深刺痛,那夜巷口那个混合着血腥与泪水的、绝望的吻,以及那份被如此深爱着却被迫放手、连赎罪资格都被剥夺的巨大荒诞感——尽数倾注到了音乐的炼狱之中。
  她写得极其缓慢,每一个音符的诞生都像是在心尖上凌迟。旋律往往在深夜的寂静中萌芽,却又在黎明到来前被自我否定撕碎。吉他弦断了一根又一根,揉皱的乐谱几乎淹没了地板。直到2030年的初春,一首名为《蚀羽》的歌,才如同难产的婴孩,在巨大的痛苦和某种近乎自毁的偏执下,艰难地降临于世。歌名取得隐晦而残忍——“蚀”,是时光与命运无情的侵蚀;“羽”,是那片曾经轻盈、最终却零落成泥的羽毛。编曲依旧延续着“深水”乐队标志性的华丽与层次,宏大的弦乐与冰冷的电子音效交织,但内核却充满了私密的、几乎令人窒息的悲伤与无力感。歌词没有直白的控诉或泣血的倾诉,通篇充斥着破碎的意象:褪色蜷曲的糖纸,漏雨寂静的顶楼,咸涩到发苦的海风,反复出现的、关于“透明罐子”的囚禁与“无止境下坠”的失重感。
  《蚀羽》的发布异常低调,没有宣传通稿,没有打榜计划,只是像一个被遗忘的漂流瓶,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各大音乐平台的角落。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、仅她一人知晓的祭奠,祭奠那段被命运嘲弄的无疾而终,也祭奠那个灵魂永远被困在十七岁四月、名为司淮霖的残骸。
  几乎就在《蚀羽》在那条寂静的音乐河流中投下微小涟漪的同一时刻,浙江某座常年被海雾笼罩的沿海城市,一家以临终关怀闻名的私人医院顶层病房里。
  悸满羽靠着摇起的病床,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、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天际线。她的身体已经衰败到了连疼痛都显得麻木的极限。那颗先天不足的心脏像一个生锈老旧、即将停摆的钟摆,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重的、令人窒息的拖沓感,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声“滴答”后归于永恒的寂静;胃癌晚期的癌细胞早已在她瘦弱的躯体里疯狂扩散、攻城略地,持续的疼痛如同最忠诚也最残忍的影子,即使使用最大剂量的强效止痛药,也只能为她换取片刻虚假的、如同悬浮在半空中的安宁。她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,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她形销骨立的身体上,像套在一个苍白的衣架上。脸色是一种接近透明的、带着死气的灰白,只有那双曾经清澈如栎海港海水的眼睛,依旧保留着惊人的澄澈,却也沉淀了太多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与看透一切的平静。
  她平静地听着主治医生用尽可能温和、委婉的词语,描述着她体内器官正在如何不可逆转地走向衰竭,以及她所剩无几的、可以用小时来计算的时间。她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、不甘或者悲伤,只是像听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般,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。然后,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。
  她让一直陪伴在侧、眼眶通红的助理,帮她订一张去日本东京的机票。单程。最终的目的地,富士山。
  “就当是……去完成最后一个约定吧。”她对满脸担忧、欲言又止的助理这样解释,嘴角甚至努力牵起一丝极其浅淡的、近乎虚幻的笑意,那笑意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。她仔细地、近乎虔诚地将各种颜色形状不一的药片分装进小巧的药盒里,动作从容、缓慢,不像一个即将踏上远行、并且深知归途已断的旅人,更像是在整理一段漫长而沉重的人生。
  而在北京,司淮霖在《蚀羽》发布后,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巨大的焦躁和灵魂被掏空后的虚无之中。仿佛生命中最核心的一部分,随着那首歌的最终完成而被一同抽离,留下了呼啸着冷风的空洞。她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公寓里踱步,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焦躁野兽。鬼使神差地,她打开手机上的订票软件,手指几乎是凭着一种冥冥之中、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,不受控制地操作着,也订下了一张前往日本东京的机票。航班时间,与悸满羽所定的那一班,仅仅相隔数小时。
  她们依旧没有只言片语的约定。
  却再次,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,不约而同地,奔赴同一个终点。
  ……
  四月的富士山脚下,春寒料峭,空气却清冽纯净得如同被雪山过滤过一般。远处的富士山巅依旧庄严地覆盖着皑皑白雪,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,像一位沉默而慈悲的神祇,亘古不变地俯瞰着尘世间蝼蚁般的悲欢离合与爱恨痴缠。
  司淮霖穿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羊绒大衣,灰色的羊绒围巾随意地绕在颈间,抵御着清晨湖畔的寒意。她独自一人,漫无目的地走在河口湖畔。脚下是松软的泥土,耳边是掠过湖面的风声,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,仿佛只是被一种无形无质、却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,来完成某个早已注定的仪式。然后,就在一片异常静谧的、如同蓝色镜面般完美倒映着雪山英姿的湖岸旁,她的目光,凝固在了那个仿佛从旧时光里走出来的身影上。
  悸满羽。
  她独自坐在一张面向湖泊和雪山的深色木质长椅上,身上裹着厚厚的、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的白色长款羽绒服,戴着同色的毛线帽,一条厚厚的米色围巾严实地遮住了她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沉静得如同这湖水的眼睛,定定地、仿佛要将灵魂都投射进去一般,望着远方那座圣洁的雪山。她比半年前在栎海港巷口时更加消瘦单薄,仿佛一阵稍大些的风就能将她连同这身厚重的衣物一起吹散,但她的坐姿却异常挺直,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、与这衰败身体格格不入的平静。
  司淮霖的脚步像被瞬间钉在了原地。心脏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一只从冰窖里伸出的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跳动,连呼吸都变得奢侈。
  似乎是感受到了那道过于专注、过于沉重的注视,悸满羽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缓缓地转过头来。当她的目光,穿越了湖边稀薄的空气,与司淮霖那双充满了震惊、痛苦和无法置信的眼睛相遇时,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几乎难以捕捉的讶异,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,漾开一圈微澜。随即,那讶异便迅速消散,化为了一种深沉的、掺杂着宿命般的无奈、无尽悲伤,以及一丝……“果然如此”的了然与平静。
  她们隔着十几米的距离,遥遥相望。
  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。
  也没有问出那句徒劳的“你怎么会在这里”。
  有些默契,早已根植于灵魂的最深处,超越了语言,甚至超越了生死。
  司淮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走过去,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,又像是踩在碎裂的玻璃上。她在那张冰凉的长椅空着的一侧,轻轻地坐了下来。木质长椅的寒意,即使隔着厚重的大衣,也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。
  沉默了许久许久,久到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沙沙声,能听到远处雪山冰雪消融的细微脆响,能听到彼此胸腔里那颗心脏艰难搏动的哀鸣。司淮霖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、却依旧无法控制的颤抖,固执地,甚至是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,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她心头十年、如同梦魇般纠缠不休的问题:
  “悸满羽……”她顿了顿,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咒语,“十八岁……那份感情……是真的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