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。”江挽眠用手扇扇风,不以为意,“这算什么,平局吗?”
“不算。”
“?”
奉则勾唇,眼里丝毫不掩饰对江挽眠的欣赏,“你赢了,我的殿下。”
与之一同而来的,是来自下方几乎要掀起演武场的欢呼,每个人眼里都是惊艳钦佩,丝毫没有一点轻蔑。
江挽眠愣住,阳光照得他额间汗珠发亮,奉则走过来替他理了理碎发,用帕子拭去粘腻的汗珠。
“在想什么?”
“……嗯。”江挽眠抬眼,“你的下属似乎并不拥护你这个领袖。”
“眠眠,挑拨离间可不好。”奉则故意逗他。
“!!”江挽眠踢他衣摆一下。
“好了。”奉则笑着,“慕强,是每一个人的本能,难道还需要我告诉你,你有多强吗?”
“……那不必。”
江挽眠揣着手,嘴角遏制不住的翘起,“我一直都知道,我打架很厉害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还想和他们打架吗?”昨晚江挽眠一直扑腾着要给围观凑热闹的人一个教训,今天奉则旧事重提,好整以暇的看过去。
“你都让我揍过一顿了,那我就不和他们计较了吧。”江挽眠抱着手勾唇道。
他跳下演武台,人群自动分散两边,让出一条路来。
黑压压的人群里,出现一抹亮眼的红,奉则负手看着少年的身影,心脏好似被挤满了,再也装不下更多的人和事。
“报——”
守营兵疾步跑来,单膝跪地行礼,拱手对奉则说:“陛下,营寨外来了个女子,自称是大宁公主,奉旨而来。”
大宁公主?
“明栖姐?”没等奉则应答,江挽眠就掀步跑了出去。
他急匆匆来到营寨拒马前,老远就看见马上的贺明栖,“我在这里!”
守营兵见到江挽眠,又见他身后的奉则点了头,立刻拉开拒马,让外面的人进来。
“你小子,一声不吭就跑路了,不怕你的好皇兄伤心?”贺明栖扬起眉梢,翻身下马。
“……额。”江挽眠硬着头皮,“回头再哄。”
“我看是哄不好了。”
“?”
贺明栖往江挽眠身后扫了一眼,江挽眠也跟着看过去,正好对上奉则幽怨的目光。
“…………”
如果江元澈在,应该也是这个眼神吧。
他心虚的搓搓手指,“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“是啊。”贺明栖对江元澈失魂落魄的模样好一番添油加醋,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递过去。
但没等江挽眠接住,就被奉则伸手抽走。
“你还想当着孤的面,公然把孤的王后拐走?”
“是你的总归是你的,不是你的,强求也得不到,不是这个理吗?”贺明栖抱着手,说的轻松。
奉则眉峰顿时一凛,声线微冷,“你可知,你如今在什么地方。”
“我不瞎,当然知道这是北渊军营,但我好歹算阿眠皇姐,你敢对我动手吗?”
“!!!”江挽眠一惊。
什么话都往外蹦,他夹在中间还做不做人了!
“那个——”他连忙拽住贺明栖,朝奉则扯出一个僵硬的笑,“她的意思是,额……您老人家爱屋及乌,自然会以礼相待。”
奉则不说话,淡淡看着江挽眠。
“阿眠你不用解释——”
江挽眠眼皮一跳,伸手强行给贺明栖闭麦,硬着头皮问奉则:“我和皇姐说点悄悄话,一会儿就回来,可以吗?”
“………”
“求你了!”
“………”
“我绝对不走!”他三指发誓,信誓旦旦说:“我答应了要做你王后,那就没有反悔的道理,你信我好吗?”
奉则漆黑的眼定定看了江挽眠半晌,带着浓重的沉郁,如同在确认领地完整的君王。
“我自然信你。”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,目光淡淡落在贺明栖身上,“但若是有人找死,孤亲自送她一程,也未尝不可。”
“眠眠。”
奉则将指间信封完好无损的交还给江挽眠。
他的声音很轻,“我在军营等你。”
第80章 群雄逐鹿
初夏的河流, 仍带着暮春的寒意,江挽眠用手拨弄两下,浸骨的凉涌来, 他揣住手仰头看贺明栖。
“明栖姐,是江元澈专门让你来找我的吗?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风吹起她的裙摆, 贺明栖唇角压了压,“我来, 是为了告诉你——”
“这个位面的投射,很快就会结束了。”
“结束?!”江挽眠倏然起身, “上次奉则不是还跟我说, 至少可以维持一年吗?”
“是可以维持不假。”贺明栖娓娓道来, “我的意思是,这个位面本身走到了尽头, 投射自然应该随之结束。”
“……位面本身走到了尽头?”江挽眠反复思索这句话。
这方位面的入口早在万年前就已经坍塌,旁人无从窥探内部发生的一切, 这使其成为一座孤岛。
那时江挽眠以为, 仅仅是位面与外界的联系切断了, 如今贺明栖却说……走到尽头……
一个惊悚的骤然想法涌上心头,他试探道:“这个位面……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,对吗?”
“………”贺明栖一时没有回答,只有旷野的风声穿梭耳畔。
“明栖姐?”
他又唤了一声。
“唉……”
女子的叹息轻轻落下, “奉则还没有告诉你吗?”
“告诉我什么?”
“这家伙……恶人净让我来做。”贺明栖暗骂一声。
那种蒙在鼓里的感觉又找上心头,江挽眠上前抓住贺明栖的衣袖,眉头紧锁,“奉则最近在我精神识海里一直沉眠,是不是和这个有关?”
“不全是,他沉眠只是为了尽早稳固碎裂的灵魂, 好面对投射消散时的冲击。”
“那……明栖姐,你的意思是什么?”
“投射从来都是一比一复刻,我能篡改的并不多。”她看向江挽眠,“你难道不好奇,为什么奉则在其他位面有另外的名字和身世,而在这个位面,他就叫奉则吗?”
“他……”
江挽眠沉默着,任由原野上的凉风吹走身上余温,也厘清头脑里繁杂的信息。
他知道奉则来自神殿,也知道因为旧神残骸清扫计划,他才能机缘巧合与奉则相遇。
似乎,奉则已经将所有一切剖开给他看过了。
万年里,奉则都行走在时空罅隙里,过着刀刃舔血的生活,那……
在奉则作为神谕者之前呢?
那时的奉则,是什么身份,有什么过往,又为什么被神殿选择?
寒意,蜿蜒盘旋到心间,江挽眠木然,“奉则,是来自这里……”
来自这个万年前就已经坍塌的位面。
他是北渊的开国帝王。
是战无不胜的杀神。
贺明栖肯定了江挽眠的猜测,“这里,是奉则的故乡,也是他的——”
“埋骨之地。”
“………”
“你并不惊讶,甚至一早便猜到了,只是始终不愿意深想,奉则不提,你便也睡着。”
“但是阿眠,梦有醒的那一天。”贺明栖抬头看向天际明明灭灭的云霞,“奉则很早便来到神殿了,无论什么事都永远走在前头,我们时常在想,他究竟是太恨,还是丝毫不在意了。”
“直到我亲自来了这方位面,看见了废墟里的王国遗址……”
贺明栖身上的宫装燃烧着褪去,变成一身利落的金属制紧身衣,满头红发在风里肆意张扬,她的声音很轻,“他或许是……仍然遗憾着。”
突然,原野上狂风刮起来,天幕被撕出可怖的裂口,如同神明之眼,冷漠的注视苍生。
江挽眠抬手挡住风尘,不消片刻,风消匿迹,耳畔的呼啸声被马蹄脆响取代,他放下了手,缓慢挪动步伐,走到高处往下看去——
“这里是……”
他抬手,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入掌心,又如同没有阻碍一般,直直坠向地面。
“是万年前的北渊。”贺明栖的手搭上江挽眠肩头,“也是这方位面每天都在重演的场景。”
人间炼狱,江挽眠早就见识过,但任何惨境,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幕来得心颤。
那是一片血色山河,万里王都,冰雪掩埋,废墟残骸里,满是早已冷僵为浮雕的尸体。
风声凝寂,雪落得急促,新生的素白掩埋沉默的血红,在江挽眠眼底分割成刺目的对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