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悯却没给她机会,很快便有人来催促春杏和惠嫔更衣,说封妃典礼要提前了。
惠嫔敏锐地察觉到了:“……外面不是打起来了吗?怎么行礼节,办宴饮?”
春杏看了她一眼,趁中官去给她拿头饰,小声对惠嫔道:“你找机会逃命吧。”
惠嫔惊悚地看着春杏,中官回来了,春杏面色如常地坐在镜子前。
春杏都穿戴好了,人手有限,惠嫔的头发还没梳好,吴都知催促道:“请惠嫔娘娘快些。”
春杏道:“我先跟你走吧。不要耽误了。”
吴都知看了看两人,点头:“那请容贵妃随我先来。”
春杏跨出门槛,对惠嫔一笑:“妹妹帮我照看英娘,以后必有重谢。”
跟着吴都知走上内城高楼,春杏才发现外面早已是一片尸山血海。
外城里原本属于犬戎军的旌旗,都被拔下来了。城内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尸体,一边城门已经被辛铎,断断续续有大周的士兵涌入外城。
内城虽城门紧闭,却也不遑多让。
赵悯在内城正中的祭典高台上,春杏边走向他走,边往下去看,下面惨叫声不绝于耳,犹如修罗炼狱。
积雪与鲜血污浊含混,几名按时赶来的妃嫔是春杏在马车上见过的,被铁锤击中太阳穴,已经颅骨碎裂倒地。另有人脖颈被割开,热血泼在雪上。
枯枝下还悬着几具被白绫绞死的身躯,想逃走的被一旁的武官劈开,腹破肠流,却徒劳地捂住伤口,指缝间血如泉涌。还有一人被按在井沿斩首,上半身栽入深井。
春杏看得双目眩晕,浑身发冷,脚下止不住的打颤。
赵悯坐在高台上,他满意地欣赏着下面的景色,并没有分出多少心思给春杏,只是拍了拍身侧的合葬棺:“你来了?我可是把皇后的位置都让给你了。”
他捧着酒杯,为自己斟满,一饮而尽,又倒了一杯递给春杏,对身后的中官们道:“待会儿我和容贵妃入了棺,你们就合棺落钉。为亡国之君守灵,想必反贼也不至于为难你们。”
届时棺木封上,毒酒下肚,不出一炷香的功夫,大罗金仙也难救。
吴都知带人谢过赵悯,见春杏还捧着酒杯,递上卷轴道:“还请贵妃娘娘带着遗书入棺。”
赵悯才想起来,又喝了一杯酒,辣得他眼泪直流,他丢开酒杯,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:“对,要带着!”
吴都知走过来,飞快地抬袖遮挡,夺下春杏手中酒杯,为她换了一杯。
春杏捏着新酒杯,知道这是吴都知给她留下的一条生路,也是他给他自己留下的生路。
药效发作,赵悯浑身疼得冒冷汗,春杏放下酒杯扶他,他指着毒酒。春杏最后哄他:“我一定喝。”
他还想说什么,一只弩箭穿过他的脖子,接着一只羽箭破胸而出,将他后面的话截住。
春杏循声望去,远处的角楼上,辛铎松开弓,朝她眨眼邀功。有辛铎打头阵,不断有零星的人从云梯攀上内城的城墙,很快城门就会大开。
做戏要做足,周围的武官和中官中未必没有赵悯的拥趸,春杏相信辛铎一定可以在她被闷死前救她出来。
她饮下酒,跳进棺木里,意图躲开流矢。
兰辞来的比辛铎晚了一点。
他站在城墙上,一眼便看见赵悯的棺木内坐着春杏。她一手扶着灵柩,一手捧着白瓷酒杯,里面是什么,不言而喻。
刀光剑影中四目相对,兰辞确定对方也看到了他,但她手中的动作却未做半点停顿。
短暂的视线交错,她毫不留恋的收回。瓷玉般的脖子仰起,她将毒酒一饮而尽。
周围的人声都好似静下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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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话说:虐完了真的,我写的好痛苦[爆哭]
后面就是小情侣拉扯撒糖了。
第91章 双死
兰鹤林在原地愣了很久,垂在身侧的手刀沉得举不起来。
等她将酒饮下后,软下身子,酒杯滚落在地,他才如梦初醒,发疯一般地冲过去。
劈开人群,温热的血溅上脸颊,视线也变得血红。
内城里一片混乱,到处都是尸体和废弃的辎重。他跳下内城马墙,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,身体机械地往前走。
他凭本能避开侧身劈来的刀刃和钺斧,反手将刀扎进对方肋下,拧转然后抽刀,满身满手都溅上粘稠的血液。他木然地想,这一次没能避开她杀人,可她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刀刃砍得发卷,每一步都踩在尸山骸海上,他的视线始终锁在高台上那个瘦弱的身影上。麻木而惶然的情绪,在看见几个中官没轻没重地摆弄她的身体,搬抬货物一般,将她塞进棺木
中时彻底崩溃。
他跌跌撞撞挥刀,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愤怒和怨恨。
原来所有的爱,前提都必须是他是救过他们的那个人,如果不是,他就什么都不是?
她好残忍。
竟忍心让他眼睁睁看着她死。
她真的好残忍。
她竟然心甘情愿陪赵悯赴死,连一点挣扎都没有。
那他又算什么?他发出一声痛彻心扉地怒吼,攀上祭台,砍瓜切菜般地杀光围在棺木周围的人。
棺盖已经被钉上,他奋力劈去,直到追随他多年的刀刃折断,将断刀丢在一旁,他又取后背的钺斧,终于将棺盖劈开。
破碎的木洞中,春杏神色乖巧的躺在里面,平静如沉睡,身上却满是血污。兰辞浑身发抖地将她拖出来。她软软的身体还是温热的,但他按在她颈侧,试在她鼻息下的手却感受不到任何生气。
兰辞手足无措地将人按在怀里,流矢擦着他肩膀而过,带出一道血线,他没有避开。
身体无法动弹,喉咙也发不出声音。她垂下的脸软软地埋在他胸膛上。
他知道该救她的,但浑身上下都被恐惧抽空了温度。
一个坚硬的卷轴从她衣襟里滚落,他接住,卷轴散开,一行字争先恐后地撞进他眼中。
“妾今饮鸩随驾,怨目盲心盲,愚不自知,恩深错付。惟望死后与陛下同穴而眠,生生世世,永不分离。”
同穴而眠,永不分离?
她和赵悯?
目盲心盲,愚不自知?
他好想质问她怎么做到,想出如此歹毒的只言片语留给他。每个字都像在剐他的心。
兰辞短促地笑起来,手不自觉摸向一旁已经钝出缺口的断刀。
结束痛苦的办法有很多种,现在他却只想要选择最轻松的那种。
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。
黄泉路上,我要问问你,怎么狠得下心,如何这样狠心?
冰凉的刀刃压在锁骨上,他闭上眼。
*
身后突然响起起一声尖叫:“侯爷!”
胡凌云背着药箱跑过来,一把推开兰辞道:“侯爷请让一让!岁岁来了。”
他假装没看见对方即将抹脖子的姿势,从他怀中拽出被按得死紧的春杏。
岁岁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,扑上去翻开春杏的眼皮,又拔出她的舌头查看舌苔,松了一口气:“中了闭气的蒙汗药,药下的非常猛,估计要睡好久呢。”
兰辞还握着断刀,张了张嘴:“闭气药……”
他低头去看她惨白的脸:“……她真的没事?”
岁岁将春杏脸上的血迹擦干净,又仔细检查了一遍,确认道:“没有伤口,血是别人的。”
胡凌云道:“吓死我了!我就说她再怎么傻,也不至于老老实实把毒酒往嘴里灌,侯爷,您先带杏儿走。”
兰辞丢下断刀,将信将疑地将春杏抱起来,一泓温热的暖流在他胸中激荡。
他不太敢真的相信。
怀中的人没x有任何气息,也不回应他,身体甚至在慢慢变冷。
他害怕信了又是一场空。
楚楚挣脱绳索,嘶鸣着跑来。兰辞翻身上马,将春杏裹在大麾里,冷如刀锋的寒风中,他头脑逐渐清醒,一骑飞奔,冲出光州城。
“太医!太医!”
候在城外行营里救治伤员太医们围上来,好几轮确认之后,得出和陈岁一样的结论。
兰辞守在一旁寸步不离,何太医明白他心中所想:“侯爷,闭气与过身的人不一样,灌汤药是灌得下的。”
他将药碗捧过来。
兰辞接过来:“你们先出去吧。”
何太医叹了口气出去了。
兰辞等人走了,将汤药含在嘴里试了冷热,嘴对嘴顶开她的齿关,将药汤送进她口中。
他一颗心悬着,握着她软软的手,感觉到她喉咙里接纳了这股苦涩的液体,甚至有求生欲一般,微不可查地将汤药吞咽下去。
她没死。
春杏还活着……
兰辞感觉一股热泪从眼眶中涌出,他轻轻捶着她后背。
胡春杏,你好狠。
但只要你活着,什么都无所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