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号:
密码:
PO18文学 > 综合其它 > 观星者说 > 第22章
  卫渊遥遥看着那如苍松一样的身影。那人执剑的身姿如风亦如电,一招一式都是他难以企及的高度。
  看着那缥缈仙姿,卫渊一瞬间心生退缩之意。想着要不就此收手,自甘平凡,做一个碌碌之辈也未尝不可。可贺别辰的身影却在那时,蓦地如天际的陨星,就那样直直跌落在地。
  他才惊觉,自己好像回不了头了。
  卫渊脑中一片空白,即使隔得这么远,也能听见贺别辰苍老的呻吟。他往后退了几步,想逃离观星台,但双腿却不听使唤,带着他奔向了蜷缩在地上的贺别辰。
  他看着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,仿佛听到了对方体内经脉膨胀,血管爆裂的声音。
  “师父……”他叫了一声。
  贺别辰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裸露在外的皮肤青筋暴起。那张总是温和的脸,此刻爬满细密的创口。鲜血正不断涌出,卫渊几乎看不见那藏于鲜血之下的脸了。
  他抱起贺别辰的上身,月色下,对方似乎还一息尚存,眼睛紧紧盯在自己脸上。
  卫渊没有勇气直视那双眼睛。
  心口处传来轻轻的压力,他垂下眼,那只血流不止的大手,正点在他的胸腔前。
  贺别辰张着嘴,吐出来的却只有无穷无尽的血。他到死都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。
  卫渊抱着贺别辰逐渐冰凉的躯体,眼泪自他空洞的眼睛里滑落。
  他没有退路了。
  干脆就这样拥抱野心吧。
  天际又划过了数道流星,一颗颗落在空荡荡的人世间。
  “师兄……”
  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卫渊缓缓回头。
  月光下风晚来清清白白,比雪还白。他满脸的泪痕,眼泪也在闪着光。卫渊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哭了,真奇怪,明明小时候那么爱哭。
  风晚来发狂一样奔了过来,一双纤细的手将卫渊掀翻在地。他抱起不成人形的贺别辰,那袭星缈弟子的月白色长衫被血液浸湿,红一片白一片地匍匐在他的胸前。他不断呼喊着“师父”,可贺别辰早已没了气息。
  “卫渊!!”风晚来开始把矛头转向卫渊,他冲过来,攥起卫渊的衣领,漂亮的脸因悲恸与愤怒变得扭曲。“为什么?!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!说话!你说话啊!!——”
  卫渊只是随他摇晃着自己,视线呆愣愣转向天际,喉咙里发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声音。
  不知过了多久,风晚来不再追问原因了。他转过身,好像十分疲惫,步履蹒跚地走着,和儿时那样。
  卫渊收回目光,拇指悄悄推出了腰间的剑刃。
  第25章
  马车疾驰而过,扬起阵阵雪泥。
  车厢内,风晚来阖着双眼似是在闭目养神。他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净,衣衫却没换掉,上头还留有卫渊的血渍。他对面端坐着一名青衣男子,那男子长发如墨,只用一根翠青色玉簪草草别着,正是玉音阁掌门燕过迟。
  “兄长,”燕过迟略略颔首,一缕发丝从他的耳畔滑落,他低眉看着昏迷不醒的卫渊,眼中闪过微光,“止戈堂上,你那一剑可是当真想要他的性命?”
  风晚来喉间轻笑,“我对师兄的恨意从来不假。若非你出手,此刻师兄已经下了黄泉。”
  燕过迟冰凉的指尖掠过卫渊的薄唇,风晚来斜睨了一眼,“不过你既要救他,又何必安排匪徒去焚毁云在天的尸身,坐实他毁尸灭迹的恶行?等我师兄醒来,要是知道你这样构陷他,少不了是要恨你的。”
  “呵呵,那听起来也不错。”燕过迟笑了笑,“兄长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他?”
  “他既没死,想来是天意。”风晚来喃喃。
  燕过迟不知自己这向来对命数嗤之以鼻的兄长,竟会说出「天意」二字。
  “师父待我恩深似海,我是决计不会原谅师兄的所作所为的。”风晚来冷冷道,“他既得了你出手相救,苟延一息,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便不会再杀他第二次。但活着有活着的苦痛,日后我如何待他,你不许再来打岔。”
  燕过迟只理了理卫渊鬓边的发丝,道:“兄长对他,除了恨意,再无半点当年的情谊?”
  “那是自然。”
  燕过迟微微一笑,“当真?”
  “多嘴。”风晚来修眉微蹙,“你不如想想,是否要以这副模样回星缈山庄吧,小影。”
  ·
  卫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长久的梦,醒来时已不知身在何处。
  他动了动身子,想从床上下去,手臂处的剑伤却让他使不上一点力气,于是只好咬牙提气,强行起身。
  “唔……”散乱的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,卫渊痛得闷哼一声,被贯穿的右肩拉扯着筋骨,他垂眼看去,伤口不知何时被人包扎了起来,眼下正沁着血。
  罢了。
  卫渊喘息着再次倒在床上,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,他混沌的大脑在疼痛中逐渐恢复了清明。
  ——原来风晚来没死。
  那之前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。昆吾柱上的剑痕,月下的黑衣人,失传的剑招……想来全都出自风晚来治他于死地的手笔。可笑他还自以为这次棋高一着,结果竟然从一开始就算漏了始作俑者。
  屋门被推开,卫渊疲于动作,只斜眼望去,来人是随影。
  “师父,”随影手中提了几样物什,身上穿的是星缈弟子的月白色长衫,“我来给您换药了。”
  卫渊无动于衷,只问:“我现在在山庄里?”
  “师叔前几日带着师父回来的。您受了这么重的伤,徒儿也吓了一大跳。”
  卫渊沉默着任由对方脱下自己的衣衫,他肩头的伤口因为方才的动作又裂开了许多。
  随影动作轻柔地解开湿润粘稠的绷带,丑陋的创口覆在健硕的胸前,他轻轻抚过那片虬结的肌肉,感受着皮肤肌理下出于本能的颤抖。
  “一定很疼吧,师父……”他掀起眼皮,长而密的眼睫轻眨着,一如往昔那样纤细俊秀,温柔无害。
  “疼就证明还活着。”卫渊扯起嘴角,露出抹笑,“说来,卫某还得多谢阁主的救命之恩,否则眼下可连疼都觉不得了。”
  随影也回了个温柔的笑。他扯过一卷干净的纱布,一边缠在卫渊肩头,一边道:“师父疼糊涂了,说的话随影听不懂呢。”
  “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?”
  随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。
  “燕过迟,”卫渊冷冷地盯住眼前那张脸,“还是说,我应该叫你风随影?”
  “啊呀……”方才还柔软无害的眼神里涌起一丝玩味地笑意,“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
  “别叫我师父,”卫渊感到一阵反胃,“我卫渊区区庸碌之辈,可教不出你这样好身手的徒弟。”
  “呵呵,师父过谦了。”
  随影干脆坐在床边的矮凳上,两手交叠,将脸枕在手臂上,“师父莫不是看见了我掌心的划痕?”他指的是当时在机关堂,为浇灭长明灯时用发簪划破的手心长痕,“可我从一进屋就已经刻意藏好了角度,师父应当是见不着我的掌心吧?”
  卫渊冷哼,“猜你的身份又何须依靠这种浅薄的证据。”
  随影笑眯眯的,神情与燕过迟别无二致。“愿闻其详。”卫渊瞥了眼那略显轻佻的表情,配合着随影那张温润如玉的脸,让他觉得十分陌生。
  “风晚来用「星奔川骛诀」的后四诀杀了祝天成,并要以此嫁祸于我,说来简单,其实不然。因为假如有人在第一时间发现祝天成死在了星缈山庄的剑诀之下,并将矛头指向我,那我若要自保,大不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自己从来都未曾学过那后四诀。止戈堂高手云集,想要验证我话里的真假也不难。所以,发现剑痕端倪一事的人,不能太早,也不能太多。因此,为了掌控这个节奏,引我入局,其中必然需要有一个起到承接作用的人。”
  卫渊目光看向天花板,声音低缓。“当时,高霆的出现打乱了现场勘察的节奏。他行事乖张,又对星缈敌意很深,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他。不过那厮有勇无谋,蠢钝如猪,想也不会是设局之人。”
  随影轻笑出声,卫渊骂起瞧不上的人,言辞向来尖酸刻薄。“然后呢?”他像是在听事不关己的故事,催促道。
  “祝流莺放出丰厚的报偿,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,我亦是那追名逐利之人。彼时我的武学止步不前已许久,急需突破,风晚来便是看准了我的这个弱点,才设的圈套。可他已销声匿迹十载,凭何知晓我的窘境?想来那承接之人必定就在我的身侧才是。
  “我与燕过迟,不,是与你的第一次正面交手,在祝天成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晚上。玉音阁从来低调,隐世于江湖已逾百年,你打着千里潮平燕过迟的名号登场,我本就有所怀疑。那夜,我故意说起九霄笛是玉音阁老为亡妻所造,实则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,因为我根本就不清楚九霄笛的来历,而你却解释说什么「烟分顶上三层绿,剑截眸中一寸光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