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知道母亲一定是在意他的,所以接到电话那晚,他开心的从楼上跑到楼下。
他把江纪伟的事情说完,心跳快的要蹦出来,母亲在那头沉默了许久,终于提出要见他一面。
那晚,江逾白一宿都没睡着,他把明早要穿的衣服熨烫平整,鞋子擦亮擦净,又照着镜子修了下自己的头发。
对着镜子反复演练明天第一句话要说什么,他想告诉妈妈自己考上了交大,这些年交到了很多朋友,江纪伟很久没有找他要钱,他现在过的很好。
但比起这些,他更想听听母亲的声音,问问她在做什么,工作顺利吗,离开这里,过得开心吗。
现在江纪伟不在了,他们都没有了后顾之忧,不用再担心联系被发现,担心自己和母亲受到江纪伟的威胁。
那他是不是可以和妈妈常见面了。
不能也没关系,偶尔就可以,他不会去过多打扰母亲的新生活。
那夜,他幻想妈妈会欣慰的摸摸他的头,或者发自内心为他爬出荆棘丛而哭泣,带他吃顿饭,或者是留下自己的地址,告诉他“小白,有空的话,可以来找妈妈。”
可暴雨总爱浇熄精心呵护的火焰,他的鞋子和衣服都被弄湿了,咖啡馆里潮湿阴冷,母亲给了他一张卡,纸袋里是厚厚的一沓钱。
江逾白没空注意这些钱有多少,只记得母亲的手没有那么粗糙了,她胖了一点,脸圆润细致了很多,香水尾调是雪松混着晚香玉,陌生得让他鼻腔发酸。
她用戴着大克拉钻戒的手把纸袋推过去,像个跟陌生人做交易的女商:“这些钱是妈妈欠你的。”
江逾白想说,你不欠我什么。
是我欠你的。
“那个微信我早就不用了,我也看不到你说了什么,希望你未来,一切顺利。”
他看到妈妈眼眶红了,恍惚想起小时候自己感冒发烧,妈妈心疼的泪水滑落到他脸颊。
但这次,妈妈忍住了眼泪:“我有家庭了,以后,就不要再联系我了。”
江逾白觉得自己的双脚像是陷进了沼泽,一直到母亲拿包离开,推开咖啡厅的门,他都没能挪动一步。
咖啡厅的落地玻璃窗外,母亲上了一辆轿车,驾驶位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,他看到母亲趴在男人怀里哭,男人那么温柔的替妈妈拂去眼泪。
他忽然笑起来,笑得胸腔震颤,笑得泪如雨下。
原来妈妈也会被人捧在手心,原来这世上,还有人愿意用体温焐干她的泪水。
那就太好了。
他觉得脸上湿湿的,抬手一抹,整张脸都被眼泪糊满了。
后座开着窗,儿童座椅还放着未拆封的乐高盒子。他看到一双小手伸出窗外,穿着名牌童装的小孩嘴里叼着棒棒糖,歪头和他对上视。
江逾白的笑容僵住了几分。
他想起母亲朋友圈里自己一直没看懂的背景图,照片边角露出半张婴儿床,浅蓝色的纱帐温柔得像场幻觉。
小孩反应了几秒,也冲他嘻嘻的笑起来。
绿灯亮了,车子掠过窗外,小孩子跟他招手告别。
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,不会知道哥哥和妈妈在另一个家里遭遇了什么,他出生睁开的第一眼,看到的世界就不会和江逾白相同。
他高兴,又高兴的不甘心,恨,又恨的不够彻底。
“我知道,这世界上多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和小孩,而这些,刚好都是属于她的。”江逾白才抬起头,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他的眼睛:“那就太好了。”
是什么样的爱,能让一个受过伤的女人再次鼓起勇气迈入婚姻,江逾白觉得,那一定绝无仅有。
所以他没什么遗憾的,也没什么可难过的。
他和妈妈都熬过来了,不是吗?
贺欲燃抚摸过他发红的眼尾,细碎的水光像凝结了整座城市的寒霜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发颤:“江逾白,痛不痛?”
月光穿过他们相抵的额发,在墙面上映出一副蝴蝶的剪影,残破的翅膀交融,变为一体。
“有一点。”他笑着将贺欲燃的手指按在自己心口。
“很多点。”
侧脸蹭过贺欲燃颤抖的掌心,他终于在命运的断桥残崖中得到片刻温暖。
“哥。”江逾白哑声开口。
“嗯。”贺欲燃摸摸他的脸:“我在呢。”
“说起这些,我也有话问你。”江逾白呼了口气:“一直到江纪伟死,他都没有再找我要过钱,他不会良心发现的。”
江逾白抓住他的手腕:“是你吧。”
“是你托宁哥他们定时给他打钱,给他还债,对不对?”
贺欲燃一怔。
“我和宁哥他们一起过新年的时候,在抽屉里发现了他们的收款支票。”
江逾白抬起头,看着他的眼睛:“汇款人是你,两千六百万,三千零七十。”
“有零有整,是你当时卡里的全部钱,对不对?”
他听见江逾白喉间压抑的呜咽化作气音,抵上他的鼻尖:“贺欲燃。”
“你究竟给自己留下了什么?”
贺欲燃笑了,在他咸涩的唇间留下一个很轻的吻。
“你可能不知道,那本日记对我来说有多珍贵。”他说:“我在那封信里留了回答,那天,也亲口告诉你了。”
江逾白抬起红润的眼睛看他,贺欲燃的指尖抚上他眼尾,像一片雪落在将熄的灰烬上。
“我们不等了。”
他在江逾白愈来愈快的呼吸声中说:“我订明天的飞机,新年,我们一起过。”
江逾白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,也或许是,根本不敢相信。
“我们现在就走,宝宝。”贺欲燃笑着说:“我们不等了。”
第117章 某天离开这一座城
离开淮城这天,是个晴天。
深冬的风钻进屋内,吹起角落里那本没写完的笔记,贺欲燃回过头,目光扫遍房间里每个角落。
他早在昨天就收拾干净了这里,只留了几件衣物和叠放整齐的被子。
一切就像是场梦,原来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这么容易就会被清除,晨光透过这里,他就像是从未来过。
很顺利,从楼上到车里这段路一个熟人都没碰见,他们像是对私奔的情侣,嘴上说着不怕,却又谨慎着,祈祷不要出现一丁点的纰漏。
错开了早高峰,路上的车很少。江逾白把行李放到后座,钻进副驾驶:“我们走了之后,这辆车你打算怎么办?”
贺欲燃捏了捏手中的方向盘,他不喜欢戴方向盘套,以至于上面的花纹都被磨平了不少。
这辆车跟他有三年了吧。
“放徐大鹏那儿吧。”贺欲燃笑了笑:“他说他过两年去总部找我,还给我当跑腿,留着给他开着玩儿。”
江逾白也笑了:“什么都不要了吗?连后座里唯一的一个行李箱都空的很,贺经理好任性。”
听着他的调侃,贺欲燃将方向盘打了个漂亮的旋:“是啊,本来我也以为东西会很多呢,这个舍不得扔,那个舍不得丢。”
后视镜里,自己生活了四年的那栋高楼被晨雾模糊成苍白的剪影。
“结果真到收拾起来的时候,发现其实真正重要的东西没几件。”
他想起昨夜收拾行李时,满柜子的高定西装像褪下的蛇皮僵在月光里,最终,他也只往箱中塞了几件起球的旧毛衣和鞋子,以及某人的那本蓝皮日记。
那是四年前他唯一带来的东西,现在,也悄然无息的带走。
十字路口种着两棵常青树,在一片苍白中很突出,早餐店老板娘隔着蒸笼雾气向他挥手。
贺欲燃肌肉记忆的回了个鸣笛。
老板娘笑着点点头,往围裙上抹抹油渍,转身拉下卷帘门。
江逾白歪头看过来:“认识?”
往日打过招呼贺欲燃就直接走了,今天却回头看了很久:“是啊,以前早起的话,会来这里吃顿早饭,老板娘人很好,她认识我的车牌。”
他说着,看着老板娘喂自家狗子的身影,不自觉笑了:“不管我来不来吃,都会跟我打招呼。”
江逾白垂下眼,思索片刻问:“这里你下班后会路过,对这里很熟悉吧。”
“是啊。”
红灯亮了,贺欲燃踩下刹车,往前方印有“明天见”的牌匾扬扬下巴。
“那家花店里面的花都很新鲜,每年我妈过生日,或者是有宴会要我负责,我都在这里定。”
花店橱窗里,玳瑁猫在满天星丛中伸了个懒腰,跟贺欲燃短暂的对了一下眼神,又懒洋洋的趴下去,舒服的翘起尾巴,尖端那簇白毛与四年前巷口里舔舐江逾白掌心的流浪猫如出一辙。
贺欲燃忍不住笑了:“你看这只猫,像不像我们在八中花店旁边遇见的那只三花?”
“记这么清楚?”江逾白笑了笑,不怀好意的凑上去:“你在借猫思人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