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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18文学 > 综合其它 > 楚子 > 第207章
  他松开手后退几步,吩咐道:“景公劳苦功高,特许入宫寝殿,赐明景宫以彰其荣。”
  “景公,回去收拾收拾,准备入宫吧。”
  ***
  新年伊始,再颁新政。
  自景王定下全国收十税一后至今未变,烈王即位后又削去诸多杂税,然而令尹恢复了收十税二的旧制,又加收了平乱饷与防务捐,再经层层加码盘剥后,实际加起来几乎达到了十税三或者更多的重税。
  除此之外,朝堂之上被赶走的士卿之位空出,“以地换官”的新政一经颁布,欲入不得的地方大族欢呼雀跃,哪怕交出封地治权与兵权来交换一个高位虚职也在所不惜,挤破头地拖家带口往郢都奔来。
  在各国纷纷启用有学无名的士官之风下,唯有楚国开历史的倒车,回到了贵族环伺的先王之治。
  士林的憎声不绝,楚民怨起,天下人无不恨之。
  但也不乏拍手称快之人。
  越离放下手中简书,目光扫过案上暗贡而来的金砚,望向齐国来使,似笑非笑:“齐相为何不亲来,就这点诚意,大楚又怎好背信弃义?”
  书中所言不过是怂恿他与齐国里应外合共同破盟伐魏,届时功成瓜分……
  齐君倒是聪明,只要楚国一出兵,弭兵之会便成了不攻自破的前尘旧梦,那时齐国仗着国大势大,与谁相盟都不必再背骂名。
  齐国使臣干笑两声,诱劝道:“令尹大人此言差矣,谁来都只是个传信的罢了,相国在临淄扫榻以待。主君有言,不论何时,只要令尹点头,齐国都留有大人的一席之地。”
  越离毫不吝啬地赞道:“齐君有心,连退路都为在下找好了。”
  他将那册简书卷起,命人捧回,“这话公孙誊自知没脸来说,才派了你来糊弄一二,你回去也替本尹给齐王带句话,不论何时,只要你家国相点头,楚国也会留有他的一席之地。”
  齐使脸色一变,正要辩驳,越离寒下脸色,猛拍案道:“竖子敢尔!弭兵乃我王为天下谋,齐君分明在场,与我王乃是一条心,定是尔等妖言惑众,才有今日这番无稽之谈,来人!”
  “将这欲图坏我齐楚之好的乱舌之人拖下去斩了,捧着他的人头回去给齐君谢罪!”
  齐使一张嘴说不明白,眼看就要人头落污死不清白,立刻双膝一软磕在地上不住求饶。
  越离自然不会真的杀他,威吓一番好言几句,还留他小住几日再回。
  齐使哪敢再住下去?乍一出宫便马不停蹄地离郢返齐了。
  屠兴沉默地立在门外,目送那齐使连滚带爬地软着腿走了,这才垂眼往里走去。
  越离一杯茶水没喝完,便听他来报——
  “百里大人辞官,要携家眷离郢了。”
  越离怔然许久,放下洒了满手的茶水,起身道:“备车。”
  ***
  百里竖立在风中,尚未转暖的时节天寒地冻,车中的妻子掀帘问他:“有人要来送别吗?为何不上车等?”
  “无妨,我站一会儿,松松腿脚。”百里竖将她安抚进车,重新望向这片他早已熟悉的地方。
  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,只觉郢都的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了。
  士卿罢免之风吹过他的身边,他仿佛苍天眷佑,虽不至升官,但也无人动他。
  若换做别人早该暗自庆幸着知足了,可惜他本就不是为此而来。
  在新政之下,数年来他革新的努力都化为飞灰,无人问津地烂在泥里。
  加之遍地凋零,难免伤春悲秋。
  他望向驱车前来的越离,了然他们已非同路人。
  “哼,怎敢劳烦令尹前来相送?”他半酸不苦地讥讽道。
  越离站稳脚跟,喉结微动,低声道:“先生不愿再留了吗?”
  百里竖看他身后只有一个屠兴,昔日的小院人去楼空,种种景象物是人非,有时他也分不清这人究竟是可举杯同饮的越离,还是深不可测的令尹。
  人心机变,他身处下位,拿什么与人推心置腹?
  他咽下满腹讥讽,终于还是露出几许怀念,“此地已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,只怕很快……也没有你的立锥之地。”
  “越离,你到底要做什么,你知不知道……”
  “我知道,”越离经他这么一提醒,总算后退半步,躬身拱手道:“是我负你,未能让先生一展鸿才……先生此去定有归处,望君珍重。”
  戍文已死,他臭名昭著,谁沾了他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。
  百里竖心头一梗,还是本性难改地大骂道:“你就这般急不可耐?往日你还劝我徐缓图之,如今你自傲自毁,形势千变万化,来日若出了半分差错,你便是毁了一整个楚国的祸首,你明不明白?!!”
  “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,”越离真心笑道:“今后你我再无瓜葛,先生不必担心。”
  “你!”百里竖被他气得踉跄两步,隔空点了点他,捂着心口拂袖而去。
  越离拱手朗声:“先生一路顺风——”
  长风呼啸,掠过他迟迟直不起身的垂袖,灌得他遍体生寒。
  当年他坐在安邑的茶堂中听百里竖侃侃而谈,心生向往,连拐带骗地为楚国招贤纳士。
  多年过去,世事变迁,如今狼藉一片的楚国已不能许诺他什么,被耽误的心血也无从计较。
  楚国失去了贤臣,他失去了旧友。
  到头来,他亲手逼走了自己求来的良智。
  第163章 亲离
  转眼一年又半,令尹遇刺的消息在越离的封锁下,只在寥寥数人之间流转。
  屠兴不知越离与那刺客谈了些什么,最后竟将那人放了。
  这天底下真有不死之身?一个景珛就够乱的了,怎么不明不白又搅来一个?
  他不明白的事太多了。
  屠兴在空荡的院中坐了一会儿,抬腿想出去走走,没等他走到门口又思忖着缩回身子,问从外头回来的丰二:“门口可有人守着?”
  他问的是连日来府上堵门的方家士人方洵帚。
  丰二摇摇头叹了口气,“没来了,听说他娘病逝,方家上下都在礼丧呢,应该是没工夫来了。”
  屠兴愣了愣,也没了出去走走的兴致,转头回了房里。
  方洵帚在朝中算个能叫得出名字的尹官,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思,新政一出,他虽气急败坏恨不能罢官而去,奈何家中不许,哪怕是倾家荡产熬个三年五载,也要他在朝中保住那一毫之地。
  但方家毕竟没那家大业大的底子,层层排挤下,方洵帚一降再降,方母也因此犯了心病,身体每况愈下。
  方洵帚病急乱投医,打听之下寻到了守卫森严的旧府中,好容易找到了屠兴,要他在令尹面前求个情,只求能救方家一命,否则很快连药钱也凑不齐了。
  屠兴自是听不得这些疾苦,当下去宫中寻了先生。
  先生听后久久不言,最终只是问他要不要在宫中小避。
  若说之前屠兴只是袖手旁观,被方洵帚这么一拽,他才猛然惊醒自己站在何处。
  他不明白越离的所作所为,但他坚信先生就是先生……然而先生也是掌生死大权的国相。
  屠兴依言在宫中住了些时日,奈何他身轻命贱,睡不惯高床软枕,没多久便搬回了府中。
  昨夜先生召他入宫,久违地与他对酌。
  “可后悔回来了?”先生笑着问他。
  他毫不犹豫地摇头,想起送别百里竖那天独立风中许久的先生,庆幸道:“幸好我回来了。”
  说完他痛苦地捂住脸,难过道:“我不如冯崛聪慧,也没有楚燎机敏,偏偏是我回来了。”他自认半点帮不上越离。
  越离揉了揉他的脑袋,了然于心。
  这些时日屠兴变得愈发沉默,在天翻地覆的变化里,他一面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,一面又忍不住垂怜。
  政敌也是人,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,累及家人,祸连无辜,屠兴总想求情,可又不愿他为难,生生将自己撕得痛彻心扉。
  开始他还会打听跟在越离身边的那些人去了何处,后来他便不再问了。
  什么也不必问了。
  越离将他护得很好,把他与太子放在一处,本身就是一种庇护。然而就连这庇护也令他心焦。
  “有你在,我才能看清自己的所在。”越离看着他懵懂的神情,酒意微醺地张开双臂。
  屠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,犹豫片刻,还是上前抱住他,“先生,我……”
  “多谢你陪我走了这许久。”
  屠兴双手抱头躺在榻上,反复琢磨这似是而非的话语,是要赶他走了吗?
  可他是决计不会走的。
  “屠将军——”
  “就来——”
  他拉开房门,宫中遣来的侍人将一枚荷包捧放他掌中,“大人有令,请将军把这荷包交给东郊酒楼的远来客。”
  “远来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