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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O18文学 > 综合其它 > 楚子 > 第210章
  妻子劝了又劝,还是挡不住他非要前去,“俺们在郢都人生地不熟的,你一人前去,若是那位先生认不出你……万一他真如街坊所言,你不是助纣为虐?”
  “你若见过先生,也不会说这话了,”青年无奈笑笑,正色道:“若无先生垂怜,我早就没命与你结为夫妻。国政动荡,公子又离散在外,我去看上一眼,若是先生用不着我,我也好安心回来。”
  妻子见他心意已决,叹了口气也不再劝,只吓唬他道:“你前去龙潭虎穴,我不拦你,若是一年半载也没个家书,那我便改嫁去了。”
  阿三将新做的竹蜻蜓簪在她发间,吻了吻她的额头,义无反顾地驱车前行,离家去郢。
  作者有话说:
  阿三走高速,过路费我来掏!(拍案而起)
  第165章 血玉
  蒲内侍几次三番要将越离接回,都被景珛随口拒了。
  就算如此,他也不敢随意回去,若是令尹出了什么事,谁知这个局势又会闹出什么乱子?
  于是明景宫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,禁统举着火把将这一片映得灯火通明,院中还有焦急蹉跎的脚步声,盼望着越离快些醒来,脱离虎口。
  床头的小橱上点着一盏孤灯,景珛垫着脑后交叠的双手,水泄不通的威压全当看不见,静静地听着身边人似有若无的呼吸声。
  掐死这个人就能痛快了吗?
  手到擒来的事他没兴趣,还是留这人活着,与他唇枪舌剑有意思些。
  人这一生要说许多废话——推杯换盏,审时度势,虚与委蛇,其乐融融……实则都是话不投机而生出的遮遮掩掩。
  除了欲望之外,究竟还有什么可求的?
  心中似乎有一口填不满的井,年少时他用白花花的肉浪去填,只能听到空虚的回响,后来他用生杀予夺的权欲去填,却换来更大的空虚。
  偶尔他也会恍惚,以为只有他一人被丢进井中,因而催逼出无法抑制的恐慌,要拽下更多的人去陪他。
  后来他拽下蠗姼,拆掉他的腿碾碎他的心,让他像蛛网上的蚊虫般走投无路,以为这样就能一劳永逸地将他缠住。
  偏偏他死了。
  连那片刻的安宁也一并没收,再不给他任何的温度。
  心口涌起钝割的痛意,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只有在这种痛意里,那口井才会被填满。
  身侧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,景珛浑身一僵,动弹不得。
  少顷,他才错愕地看向自然而然枕在自己臂弯里的人……这人像是一块捂不暖的石头,躺了几个时辰也没把那一亩三分地捂热,便搜寻起其他的热源来。
  无需多想,也知道越离把他当成了谁。
  原来他们会这般依偎相拥着睡去吗?那人哪怕在最寒冷的冬夜,也不曾主动凑进他半寸。
  景珛还没咂摸出个中心酸,近在咫尺的睫毛便颤动起来,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动,他猛地扭过头去。
  昏暗不明的暗室里,什么都看不真切,越离眨了眨眼,不仅半分不退,反而久违地抱住梦中人。
  过于真实的触感令他鼻尖一酸,不知此生还能否与他这般相拥,忍不住阖眼叹道:“世鸣……”
  景珛攥住他搭在腰间的手臂,隐忍着没把他扔出去,冷冷吐字:“醒了就快滚。”
  宛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,越离打了个冷颤,默不作声地收回手,一刻不停地跨过他寻靴下床。
  景珛坐起身来,靠在床边正大光明地看他正好衣冠,恶声恶气道:“不知羞耻!”
  无梦无愁地睡了一觉,虽说醒来时吓了一跳,但也恢复了七八分。
  楚悦无事,景珛也没蹦出什么乱子,他宽心一笑,气煞人道:“谬赞了。”
  见他抬腿要走,景珛出声拦道:“你当真甘心毁名折节?你怎知不是楚燎骗你?待他风光归来,杀了你一了百了,他仍是干干净净的楚王!”
  越离果然顿足,忖度着反诘他:“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吗?”
  景珛反应过来,刚要出言否定,便被他抢白:“想也不是,你没那么通人性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“莫非在你看来,只要我与楚燎之间只有私利没有私情,也毫无大义可言,便能让你对蠗姼所做的一切心安理得吗?”
  他洞若观火地望向幽坐烛下的景珛,毫不留情地嗤笑道:“幼稚。”
  “你自诩透彻,阴弄权术将他们害得死不瞑目,其实不过是物以类聚,你也只是个蠢不自知的庸人,任何宝物落在你手里,都只有腐烂的下场,事已至此……”
  他盯着景珛略微失神的那只眼睛,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悯。“皆是你咎由自取,又何必惺惺作态?”
  烧毁的皮肉微微抽搐,做最后一点虚弱的挣扎——“到头来,你与我还不是一样下场?你难道就比我高明?”
  一个是死有余辜的乱臣,一个是窃国谋君的奸臣,在非黑即白的岁月史书里,他们才是相提并论的同道中人。
  “人总得有个下场,我与你自然不同。”
  越离拉开房门,不欲多言地诛心道:“这是我选的路,我有得选,而你没有。”
  他在簇拥而上的火光里渐行渐远,明景宫再度阴沉沉地掩入夜色,远远望去,仿佛并不存在。
  ***
  “老爷,这是新贡来的秋梨。”
  呈上来的托盘里,每个梨都精挑细选饱满多汁,付琎随手给昭荻递了一个,“来,尝尝,去年得了这块地我就让他们改种梨树,你看,果然不错吧?”
  昭荻笑着接过,握在手里并不多言。
  “我看你啊,也别守着你家那点基业打转了,”付琎俨然一副过来人的样子,指点江山道:“连景家都四分五散地没个响,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,还是机灵些好……”
  昭荻好脾气地笑了笑,“付公过谦了,郢都周边的几个郡县都捏在付公手里,这都算小门小户,那我们这些人日子也过不下去了。”
  付琎面有得色,挥手遣退侍人,神神秘秘地凑过去,压低声音:“老哥哥,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,前段日子那位大人又派了不少追兵,你说,这太平世道能是去捉谁?依我看这公子啊,怕是回不来了。”
  他搡了谨慎的昭荻一把,劝道:“你啊,别老瞻前顾后的,这世道就是敢伸手的先拿,来得晚了,连肉汤也别想捞着!再说了,那位大人可不是等闲之辈,你看,他都把郢都搅了个翻天覆地,还逼得景家七零八落,不也没闹出什么大乱来嘛。”
  昭荻没他的胃口好,不明重点地问:“那位大人?是景公?”
  “你这……”付琎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腿,“都一样!他们还分什么彼此啊,就算是景公,现在不也得在令尹手底下讨日子吗?你看人家多聪明,不像你我,混了大半辈子还是要仰人鼻息!”
  景家的溃败有人惋惜有人忌惮,自然也有人窃喜,付琎显然是后者。
  这棵大树枝繁叶茂得太久,以至于阴影覆盖了整个郢都,景峪一死,能压他一头的人便少了一堆,怎能不令他神清气爽?
  “咱们为人臣子的,总少不了仰人鼻息,尽忠职守便是本分了。”
  昭荻看了眼天色,滴水不漏地糊弄过去,告辞着打道回府了。
  “这不识趣的东西!来人——”
  付琎抄起他放下的那个梨砸在门上,“砰”一声溅得汁水淋漓,将家宰吓得应声而来。
  “备车,我要进宫见令尹大人!”
  ……
  蒲内侍躬身送行,夜色已深,他捧灯走回廊下。
  廊墙的一面摆了实木屏风,越离不愿坐在冷清屋中,总爱在此处支起桌案酒炉,对月温酒。
  月光洒在廊下案角,越离拢袖替他斟酒,邀他相坐。
  蒲内侍熟稔入座,诚惶诚恐地接过酒杯,“多谢大人,大人身子还未好全,这酒还是少饮些吧。”
  就算有屏风遮去一面,奈何八面来风,久坐仍是发冷。
  越离伸手在炉边烘了烘,“无妨,喝上几盅暖暖身,也好睡些。”
  蒲内侍抿下一口,慨叹道:“这付公也真是贪得无厌,才得了广河二郡,又来讨要。”
  “脸皮是厚了些。”
  越离要他去笼络昭荻,此事无果,他自恃掌管郢外督军,觉得若是没他在,越离这令尹也坐不安稳,因此无功而返仍敢讨赏。
  “也好,留着有用。”他亲手喂刁了这些人的胃口,与他们互为表里,维持着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。
  蒲内侍杯中酒空,尚未反应过来,越离已为他续满,“依你看,这昭家究竟是忠是奸?”
  “多谢大人,”蒲内侍忖度片刻,摇摇头叹道:“说不好,这朝堂上忠也是奸,奸也是忠,人心难辨,左右这司徒公也不是省油的灯。”
  越离与他私下碰过几次面,言辞试探间老成持重,并不急功近利。
  能在急流中稳住脚跟,算得上有几分真本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