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沉默片刻,似在斟酌言辞,拉过陶枝的手,目光慈爱,又带着一丝细微的观察:“好孩子,你跟姑母说句实话,钰儿,他当真是你亲生的骨肉?是彦辰的孩子?”
陶枝脸上露出惊愕之色,眼圈迅速泛红,声音微颤:“姑母您何出此言?钰儿他自然是我生的。”
皇后连忙拍着她的手背安抚:“好孩子,别哭,我不是疑你,只是近来有些风言风语,关乎皇室血脉,不得不问个明白。”
她声音压得更低:“我也看过那孩子,他的样貌,与我儿少时确有几分相似。”
陶枝抬起泪眼,先是茫然,继而闪过一丝恍然,随即用力摇头,带着哭腔:“皇后明鉴,世子本就和殿下是表兄弟,长得相似,也不奇怪。”
皇后直直盯着她:“当真如此?”
陶枝颤着身子,不敢直视皇后审视的目光,像是下定决心,用力抹去眼泪,神色变得坦然,甚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:“妾不敢再隐瞒,其实,其实钰儿并非妾所生。”
皇后瞳孔微缩,催问:“到底怎么回事,快快说来。”
陶枝深吸一口气,目光飘忽,仿佛陷入回忆,带着几分伤感道:“当年我家贫,父亲过世后,家人要把我卖给大户做妾,正巧有个姐姐路过,帮我赎身,为我找到栖身之所。可惜这位姐姐身体不好,没过多久染病去世,临终前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我。我感念她的救命之恩,又怜这孩子孤苦,便将他当作亲生骨肉抚养,只盼他平安长大,也算报答他母亲的恩情。”
她说得情真意切,眼泪又涌了上来。
“钰儿什么都不知道,他只认我这个娘亲,求姑母替我保密,他还是个孩子。”
说着陶枝便要起身下拜,被皇后一把拉住。
“好孩子,快起来!”皇后眼圈也红了,紧紧握着她的手,连声道,“难为你了,真是难为你了,如此重情重义,知恩图报,不愧是我们陆家的媳妇,不愧是彦辰看中的人。”
她将陶枝轻轻揽住:“你放心,有我在,断不会让人委屈了你们母子。”
陶枝这才平复了情绪,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样式精美的玉佩,惆怅道:“这是姐姐留下来的,说是孩子生父送她的,若能寻到孩子父亲,倒也不是不能让钰儿认祖归宗。”
皇后接过玉佩,眼睛瞬间红透,心情更是跌宕起伏。
坐上马车,陶枝靠着车壁,缓缓舒出一口气,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透。
方才那番应对,耗尽了她的心神。
回到府中,陆盛昀已在房内等候。他挥手屏退下人,走到她面前,低头细看她的脸色。
“如何?”他问。
陶枝抬眼:“皇后娘娘看到玉佩,哭了。”
陆盛昀静默片刻,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未干的泪痕,动作温存。
“做得很好。”他低声道,眸色深沉,“这一步,走对了。”
第73章 有喜
日子表面平静,却涌着暗流。未多时,宫里突然来了旨意,隔日命陶枝带着陆钰进宫。
陆钰年纪虽小,但早慧,在许多事上已有自己的想法。
陆盛昀和陶枝心道迟早要说出真相,不如就趁这时候,年纪小,心思纯,反而接受得快。
事实也确实也如此。
陆钰端坐在夫妻二人中间,小脸板正,神情严肃,小大人似的。
陆盛昀轻敲他脑门:“笑一笑。”
小儿牵起唇角,倒是听话。
陶枝把孩子揽入怀里,细声安抚:“无论你的身世如何,在我们心里,你就是我们的孩子。”
小儿闷闷的声音传来:“我还能叫你们父亲母亲吗?”
陶枝抬头,看向男人。
陆盛昀伸手将孩子的衣襟理了理:“待明日,你进宫见了皇上皇后,就知道了。”
身为皇家子孙,懂事得早,并非坏事。
陆钰身份更是特殊,注定他要比别的皇子皇孙承担更多,经受得起考验,往后的路才会走得更顺。
一大早,陶枝便将陆钰拾掇得齐齐整整,唇红齿白,活脱脱的玉面小郎君,又把孩子抱了又抱。
“不必紧张,就按平日你跟国公爷说话那般,把他们当做慈祥的长辈便可。”
陆钰回抱陶枝:“娘亲,我不紧张的。”
他在太学长了不少见识,已经懂了不少事,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。
娘亲为了养育他,吃了不少苦,他不可以任性,他要为娘亲争光。
进到宫内,帝后已经等在内殿。
见陶枝带着孩子要行大礼,皇后手一抬:“不必多礼,孩子快过来。”
一见到陆钰,看着他眉眼,皇后就有点绷不住,仿佛见到儿子小时候,眼圈顿时红了,招招手:“好孩子,到我这儿来。”
陆钰一点也不怯场,迈着小短腿过去,到了最尊贵的夫妇面前,仍是规规矩矩行礼:“臣给皇上皇后请安。”
皇帝原本绷着的脸也柔和了,打量着他:“几岁了?”
“回皇上,六岁啦。”陆钰声音清脆,“娘亲说,过了年就七岁,是大孩子了。”
皇后忍不住把他揽到怀里,摩挲着他的小脸,眼泪夺眶而出:“像。真像。”
皇帝沉默良久,长长叹了口气,看向陶枝的目光复杂难言:“这些年,辛苦你了。”
陶枝垂首:“臣妇不敢当,能养育钰儿,是臣妇的福分。”
“好,好一个福分。”皇帝点头,“彦辰娶了个好媳妇。”
皇后哽声道:“该赏,重重地赏。”
皇帝沉声:“传朕旨意,晋镇国公世子夫人为一品诰命,赐白银千两,东海明珠一斛,蜀锦百匹!”
陶枝也不扭捏,屈膝行礼,大大方方谢主隆恩。
正说着,陆钰忽然扯了扯皇后的衣袖:“您别哭。娘亲说,要多笑笑,爱笑的人,长命百岁。”
童言稚语逗得帝后都笑了,殿内凝重气氛顿时松快不少。
这一呆,就是大半日。帝后赐膳,孩子就在二人中间坐着,皇后亲自给孩子夹菜,和乐融融,仿佛寻常的祖父祖母带着孙儿。
陶枝一旁看着,感慨万千。
帝王家里,兴许也是有一点真情在的。
至太阳落山,陆盛昀在外宫城候着,接母子俩回家。
陆盛昀将坐骑交给手下,自己跟着母子俩坐马车。
车内,陆盛昀不问陶枝,而是问孩子,在宫中过得如何。
陆钰似乎还很兴奋,小嘴滔滔不绝,说了许多话,头脑清晰,讲话也很有条理。
陶枝很是欣慰,笑看着孩子大胆表现自己,心想姐姐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。
回府后,陆霆又把儿子单独叫到书房,问询他们在宫里的情况。
良久,陆霆一声唏嘘:“你这媳妇,倒是歪打正着,娶对了。”
宫内,帝后难得连着几日都在一起,说了许多话。
皇后边说边抹泪,难得任性:“我不管,这孩子,我必然是要认的。”
皇帝搂着妻子,轻拍她后背:“朕知道,朕何尝不想,不过这事不能急,还得徐徐图之,要更妥善才可。”
这时,太监来报:“东南王世子魏祯入京朝见,在殿外候旨。”
皇帝敛了情绪:“宣。”
不多时,一个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进来,眉目英挺,风姿绰约。
行礼后,他直接说明来意:“臣奉父王之命入京,恳请陛下赐婚,允臣尚七公主为妻。”
帝后一听,互看一眼。
东南王虽与皇室同宗同源,但早已出了五服,是可以论嫁娶的。
皇帝示意魏祯起身,平静道:“此事太过突然,容朕多虑几日,你也不必心急,谈婚论嫁,急不来,且讲一个缘分,总要你情我愿才美满。”
这事很快就传遍皇城。
珍妃来给帝后请安,见到魏祯,问候了一声,才强撑着笑容:“皇上,七公主年纪尚小,臣妾想着-”
“十七,不小了。”魏祯笑笑,“东南与朝廷联姻,于国于民都是好事。父王说了,若得尚公主,愿再减三成赋税,并派五千精兵助朝廷剿匪。”
少年长成,人也更有底气了,已不再是当年入京为质,任人欺压的模样。
这话一出,连皇帝都动容了。
珍妃脸色更白了。
过后,珍妃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宫中。魏嫣早已等在殿内,一见母亲就扑过来:“母妃!我不要嫁去东南!听说那里湿热难耐,蛮子遍地-”
“住口!”珍妃厉声喝止,随即又软下声音,拉着女儿的手坐下,“嫣儿,你听母妃说。”
她抚着女儿娇嫩脸颊:“母妃何尝舍得你远嫁,可那魏祯开出的条件,你父皇已经心动了。东南王手握重兵,若是拒绝,只怕难以服气。”
“那就让我去死!”魏嫣倏然站起,眼泪直流,“我宁可死了也不要嫁那么远。”
珍妃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,声音发颤:“傻孩子,你说什么胡话。”
“母妃见了魏世子,相貌堂堂,是个英武的人,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妃,将来就是东南王妃,这京中可无几人能比。”
“您明知,我想嫁的是陆盛昀。”
魏嫣伏在母亲怀里痛哭,珍妃也跟着落泪,却仍咬着牙劝:“你就别想了,都说陆世子夫妻恩爱,再也容不下旁人,你又何必再执着。”
与此同时,镇国公府内,陶枝正对着阿爹的密信发愁。
“阿姐的亲事,”她揉着额角,“他不是为难我吗?既要老实听话,又肯跟着回西南,还得配得上阿姐,身体得好。”
陆盛昀下朝回来,见她愁眉不展,接过信看了,竟低笑出声:“若我有女儿,也要这般挑选夫婿。”
陶枝嗔他一眼,把信抢回来:“你还笑!京城里的公子哥儿,哪个肯随妻子去西南住,便是肯,也都是些没出息的,怎么配得上我阿姐。”
她越说越愁,忍不住捶了他一下:“都怪你!当初若不是你-”
话未说完,忽觉一阵天旋地转,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,陶枝扶着桌子干呕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