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玄商垂下眼, 没什么表情。
“宴会即将开始, ”施俊彦继续说:“大堂损毁, 办在了上次琼澜宴的地方。”
上次琼澜宴办在后山,情丝池旁。
北玄商自不会忘记,这个池子是他与池栖雁一切开始的源头。
只怕他一到故地,就又想起池栖雁,他道:“你同师尊说, 我身体不适, 便不去了。”
“师兄你哪里受伤了?”施俊彦忙焦急询问,师兄同平常一样板着脸, 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伤痕。
北玄商默了片刻,随口道:“灵脉。”
“这可是大事!师兄,要不让小师妹给你看看?”施俊彦提议着, 推开一步,让开位子给解琼颖。
解琼颖猝不及防直面北玄商,心一紧,她知道北玄商没受伤,这般说的原因不言而喻。
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,她眼一闭,语速加快,道:“师兄,这场宴会,您是主角,不去的话,那些宗主定会担忧的。”
话落,她听见轻轻的叹息。
“是我考虑不周,”北玄商站起身,看着照进屋门的日光,道:“走吧。”
他……确实没有想那么多,他只想着避开那地方,却忽略了这理由一出,那些宗主定会上门查探他的伤势,底下的弟子也会知道,无端掀起不必要的风波,还会破坏这一方宁静。
转变之快,施俊彦愣了一下,就见师兄绕出案桌,往外走,他忙跟上去。
解琼颖瞥见案桌边的魂灯,眼神一暗,勾唇笑了下,又一愣,来不及多思,忙转身跟上二人步伐。
三人飞行不过一会儿,就遥遥看见了目的地,青山绿水,张灯结彩,酒席数桌,盈满琼浆玉露,弟子按门派有序就坐。
靠山那边是主座,众宗主已落座,唯松正阳附近空着一个位置。
三人落地。
“师尊,徒弟来迟了。”北玄商低头恭敬拱手。
“宴会尚未开始。”松正阳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,抑住候间叹息,没说一句责备的话,道:“入座吧。”
北玄商直起身,款款入位,正襟危坐,剩下二人去了左边稍降一格的位子。
其他宗主不知北玄商与邪物渊源,皆面露笑容,带着对小辈的欣赏赞许,没将北玄商比他们晚来一事放在心上。
“北师侄可是琼澜宴最大的功臣……”微胖男子摸了摸胡须,开玩笑道:“松宗主可得好好奖励。”
松正阳收敛起情绪,换成一副轻松模样,对那人笑道:“这自是。”
几人闲聊了几句,北玄商心不在焉地听着。
“感谢诸位来此,琼澜宴顺利结束,可喜的是,无一人死亡……”松正阳站起身,面向台下诸位弟子,用灵气将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。
北玄商回神,才见松正阳已站到台中间,偏头就见台下所有弟子正抬着头,目不转睛,认真听松正阳所言。
这样的大席,他参加过不少,可唯有这次,他坐立不安,不愿再待下去,像是早有预感,听见松正阳叫他的名字,他没有一丝意外。
“其中最大的功臣正是北玄商。”松正阳说着。
不需要加身份,不需要加宗门,这个名字震耳发聩,所有人都知道北玄商指的是谁,齐齐看向一旁之人,目光灼热,神情激奋。
北玄商表情没任何变化,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如坐针毡,那些本该早已习惯的目光,却像利刃一般,刺破心脏,割着他的血肉。
他的荣耀是用他爱人的血肉筑成的。
邪物确实该死,可他无法去接受这份荣耀,他无法去看台下人的目光,这让他窒息。
他撇开目光,不想去看,却看见施俊彦旁边的位子空了,这是解琼颖的座位。
施俊彦正看着他,脸色没有丝毫不对劲。
解琼颖若是离开,坐在一旁的施俊彦定会知道,既然施俊彦面色正常,解琼颖应当是有事离开位子片刻。
但不知为何,北玄商生起股不安,他迅速扫了圈宴席,没看见解琼颖影子,转瞬间大脑闪过无数记忆。
池栖雁之前逃出去,是催眠了解琼颖和施俊彦,让他们帮忙。
他亲眼看着池栖雁魂飞魄散。
不可能……是他。
仅仅是想起那幕,北玄商心脏便狠狠一跳,但容不得他过多沉浸,还有一人。
向智宽……
是施俊彦告诉他向智宽已死!
北玄商想起此人的诡计多端,顿时眉头一皱,生出股猜想。
他立即转头,看向松正阳,看清那道身影,瞳孔骤缩,瞬间站起身。
解琼颖对着他弯弯唇,笑得灿烂。
明明是一个脸,然而,这个笑给北玄商的感觉截然不同!
如同阴邪的毒蛇,朝着他吐信子。
众宗主认识解琼颖的身份,看着她到一旁,眼中仅仅是略过困惑,没思及深的一层。
解琼颖动了!
她飞身向松正阳,右手心直直朝向松正阳,散发出微光,松正阳说着话,对背后情况毫无所觉。
北玄商未及思索,抛出剑刺向解琼颖,快至只见余影。
解琼颖手离松正阳只差一分,而剑离她同样只差一分!
千钧一发之际,松正阳意识到什么,朝他的方向微侧身子。
解琼颖那掌打空!
而他为了避开伤害师尊,偏转剑心,剑刺空!
可很快,解琼颖反应过来,利用距离优势快他一步靠近松正阳,手掐住松正阳脖子。
北玄商眸色阴沉,道:“向智宽。”
“反应这么快,”向智宽紧了紧手,松正阳脖子皮肉挤在一起,他赞叹道:“不愧是我的儿子。师弟,对吗?”
松正阳咬牙,气得浑身发抖,哪怕生命被别人抓在手里,却没有一丝惧怕。
他的脖子被抓紧,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格外艰难,他道:“你、不、是……”
“师弟,你这样说话也太慢了。”向智宽嫌弃了一句,又道:“我猜你是想说你不是已经死了吗?那就要多谢那畜生了。”
松正阳怒气一滞,向智宽口中的畜生指得是池栖雁,想起高台上池栖雁对他说的话,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。
池栖雁当真骗了他?
可他总有一丝不信。
向智宽笑意扩大,表情与脸形成巨大的割裂感,透着股奇怪的诡异感。
“师弟,你是不是在想他骗了你们?与我是一伙的?”向智宽哈哈大笑出声,抬起眼,目光落在北玄商身上,喊道:“确实是骗了你们!他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们的!哈哈!”
北玄商蹩了蹩眉,向智宽说的话没头没尾,犹如疯语,可浓烈的不安感如潮水般淹没他。
“他竟然想救你们!”向智宽死死地盯着北玄商,对这个有自己血缘关系的人没有半分温情。
他道:“明明当初那么想脱离我的控制,最后却因为你们重新回到我的手里,没了记忆,被域外婴啃食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。”
大脑嗡嗡作响,如敲重击,北玄商双眸瞪大,耳朵如塞了棉花,朦胧地听见向智宽还在说。
“琼澜宴乖乖听我的话不就好了……”向智宽啧啧摇头道,“就不会落得……被心爱之人魂飞魄散的下场,看看,现在心爱之人都在庆祝你的死亡呢。”
“你这些话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北玄商愣愣地看着向智宽,喃喃出声,整个人如被灌了铅,沉重无比,这些字他几乎听不出是什么意思,思维一片空白。
“你以为我会乖乖被池栖雁拿出来挡剑吗?”向智宽回想起当时被揉捏心脏,被刺穿的痛感,再看众人错愕之脸,尤其是北玄商呆滞的表情,竟产生一股无与伦比的畅快感。
他空余的一只手放在松正阳后背心脏处,黑气化刃,猛地捅穿!
“噗!”
松正阳当即吐出一口鲜血,又被向智宽控制住动弹不得。
“就像这样,你明白吗?”向智宽缓缓攥紧手,心脏在他手心不停跳动着,越来越快,越来越快,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。
而松正阳前胸却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,如当初向智宽般胸膛朝着北玄商。
这样,北玄商只需要拔剑就能轻而易举刺穿,池栖雁还将自己的痕迹全都抹消,谁都看不出来,包括北玄商。
明面上,当真是北玄商杀了向智宽。
北玄商全身颤抖不止,红血丝爬上眼,他明白,他明白向智宽话中意思。
是池栖雁……
是他控制住了向智宽……
“可真是太蠢了,”向智宽叹道:“不过也多亏了他,这个人身体里居然有邪气残留,倒是方便了我附身,千算万算,最终还是我活着,而他死也护不了你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