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玄商恍然想到,有时他半夜悄悄去看池栖雁,会撞上这双眼,甚至能捉到栖栖在他唇上啄吻。
是不是他偷偷看栖栖,亲栖栖时,栖栖也在偷偷看他,亲他。
每当不小心撞上,两人皆故作镇定,以睡不着为理由,可偏偏二人都信了对方的理由,贴着贴着就亲在了一起。
栖栖不是凡人,不需要休息,却为了在他面前装得像,每晚乖乖钻进被窝,红着耳朵尖,软乎乎对他说要给他暖床。
北玄商尝到舌尖的铁锈味,几乎要透不过气。
他等不及了,他迫切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栖栖这样对他。
飞快跳过这些画面,直到听见这句话,大脑彻底顿住。
“邪物,确实该死。”
这句话不是旁人说的,是池栖雁亲口所说,声音无波无澜,像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周围围着一圈人,看见几张面熟的脸,北玄商一下就想起是琼澜宴时那几人,是栖栖假扮的身份的同伴。
“对啊!这邪物杀人不眨眼,残害数条人命!根本不配活在世上!”
“幸好,有北仙长在,一定能一举拿下邪物!为你爹娘报仇!为那些枉死的人报仇!”
……
周围人义愤填膺,谩骂声不绝于耳,句句声讨邪物,夸赞北仙长,而话题之一的主人藏在他们中,呆坐在凳子上,说着一句只有他自己听的见的话。
“我不值当……他不同……”
北玄商身体颤抖不止,手脚冰凉,不是这样的,什么不值当,什么不同……
在他眼里,栖栖是独一无二的珍宝,怎么可能不值当。
可很久之前,他同在场众人没什么差别,他要杀死邪物,因为邪物作恶多端,该死。
北玄商冲顶的愤怒被浇了一头凉水,涌上一股深深无力感,他明白了栖栖为什么要那样做。
世人厌恶栖栖,反将他奉上神坛。
栖栖要牺牲自己,让他去做那世人口中的英雄。
他呆愣愣地看着池栖雁上了坤撼宗,高台之上六大宗主抵不住域外婴攻击已纷纷吐血,而他还在与向智宽缠斗。
六大宗主相互对视一眼,颤抖着抬起了手,手掌即将合在一起,届时将连成一个圈。
是献祭阵法!
六人以魂魄为代价,去制止这场灾难,一旦合成,魂飞魄散,永生永世不得超生,再无复活可能。
池栖雁一跃上高台,掀眼去看松正阳,轻嘲出声:“你们师徒二人当真是傻子,你竟还帮我隐瞒身份,你以为我是真心同你合作的?”
松正阳浑浊的老眼剧烈震颤,正在进行阵法,他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你想阻止?”池栖雁踏近阵法,手中邪气凝聚,他道:“乖乖看着他们怎么死的吧。”
邪气震出,击飞六大宗主,生生打断了这场献祭。
池栖雁转过身,天地泼墨,域外婴不断砸进地面,地上众弟子被域外婴缠上。
他直直望着北玄商的身影,泄出几声咳嗽,他抬起袖子捂住嘴,再取下,袖子已沾上鲜红的血,在红色的衣服上不甚明显。
打断阵法,必受反噬。
池栖雁说的那些话……全是骗松正阳。
北玄商意识到,因为池栖雁知道事后他一定会去找师尊,师尊定会将所有事和盘托出,他就会知道池栖雁是爱他的,为了他故意假死回到向智宽身边。
他杀死了爱人,而师尊作为同谋,隐瞒了所有事,他与师尊之间必会生嫌隙。
所以,池栖雁将一切化为他的蓄谋已久,这样所有人都没有错,错的只有他。
北玄商颓下身子,小心地用指尖触碰了怀中人的脸,喃道:“你是不是傻子……”
老说他是傻子,明明自己才是最傻的那个,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。
狠心说下那些话,一步步引导他,让他用剑去洞穿胸膛,爆发邪气,吸引域外婴再次啃食,以魂魄为代价带走灾难。
最后一点意识化进银丝,吻过他的鼻尖,烟消云散。
北玄商眼睛酸涩,心脏如被万剑刺穿,一呼一吸卷着痛意,喉咙险些呛出一滩血,被强制压了回去。
指尖触碰到的肌肤温热,他的手却冰了,怕冻到池栖雁,他赶快收回了手,近乎痴迷地望着怀中人。
“唔……”怀中人发出嘤咛声,似乎要醒了。
北玄商不知如何摆放手脚,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怀中人脸上。
怀中人动了动脑袋,露出整张脸,睫毛微颤,眼皮缓缓掀开,红眸定定地看着他。
这双眼如被雨水冲刷过的红宝石,晶莹剔透,泛着光泽,透着股茫然,轻易夺走北玄商心神。
池栖雁眨眨眼,还未回神,脸一冰,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。
他去看北玄商双眸,却见寒潭般的眼此刻冰水消融,盈了泪水。
落在脸上的是泪水。
北玄商哭了。
池栖雁心一紧,他头一次见北玄商这般哭,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慌乱地伸出手去抹北玄商脸上的泪水,却与北玄商的手碰上,北玄商想抹去掉落在他脸上的泪水。
他感觉到北玄商指尖不正常地发冷,下意识握住那只手,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。
“冰……”北玄商忙想抽出手,他的手太冰了,会冻到栖栖。
池栖雁举起另一只手,两只手将北玄商的手包住,道:“你先前这般为我暖,也未曾嫌过我冰,你不是说夫夫是一体吗,到你身上怎么就不作数了?”
“作数。”北玄商哑声道。
池栖雁才笑了,将那只手放在了脸侧,蹭了下,道:“一点也不冰。”
结果,北玄商滚下的泪水更多。
“发生了什么?”池栖雁边问,边赶忙去抹眼泪,一向都是他哭的多,北玄商哄他。
他的手法很慌乱,没擦几下,就被北玄商抓住了手。
“栖栖……”北玄商重新运气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,柔声唤道:“你看见了我的记忆吗?”
池栖雁怔神,什么记忆?
他心念一动,却读到了不属于他的记忆,是北玄商的。
他点了点,又惊觉奇怪,他怎么会有北玄商的记忆呢?
“魂魄相连,结侣已成。”北玄商解释。
池栖雁一点就通,结侣能将记忆分享给对方。
他脸色一僵,岂不是意味着他的记忆也能被北玄商读到。
那他做的那些……
北玄商对上池栖雁恐慌的眼,嘴唇干涩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。
栖栖,不想让他知道,可他已全部知道。
要是他始终坚持自己的破道义,克制住自己不去读记忆,栖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将真相告诉他?
答案已呼之欲出,栖栖不可能告诉他真相。
“我知道了……”北玄商用已温烫的手摩挲了下池栖雁的手掌。
“什么知道了?”池栖雁勉强笑了笑,装傻充楞。
北玄商想问池栖雁是不是很疼,但他知道这话是多余的,栖栖那时肯定很疼。
他张张嘴,道:“栖栖,你牺牲自己……为了我?”
池栖雁笑着的表情一僵,才摇了一下头,就被北玄商抚住脸,被迫对视,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眸,看清掺杂的痛意心疼,否认的话再也说不出。
“你怕我知道你的身份……”北玄商每说下一个字,心便一抽痛,“不要你?”
池栖雁咬住下唇,他怕北玄商不要他,他怕北玄商用厌恶的目光看他,光是想想就比域外婴啃食魂魄更让他浑身难受疼痛。
他永远不想让北玄商知道他的身份。
“你对我没有防备,我才能看见你的记忆。”北玄商轻柔捞起池栖雁靠在自己肩膀上,用大拇指按住那咬紧的唇,贝齿松开,下唇已被咬出血印,可见咬得有多用力。
池栖雁没注意北玄商的动作,他被话中意思震住,北玄商是想告诉他,他能看见北玄商的记忆,是北玄商对他毫无防备,极其信任,在明知他是邪物的前提下。
北玄商不会不要他。
话能骗人,魂魄却做不了假。
他被北玄商搂进怀里,唇碰到对方宽厚的肩膀,露出一双眼,看见成片彼岸花。
北玄商将脑袋搁在他的耳边,声音很轻,像是把他当成了易碎品,“我不需要那些荣耀,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我该早点发现的,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……”
“不是的!”他急声否认,道:“不是你的错,我杀了那么多人,这些都是我该……”
脸忽地被北玄商扶住,未及反应,唇被叼住,对方发了疯似的吻咬着,趁势进入他微张的唇,席卷走所有空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