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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一道厚重的防弹玻璃,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  虞清慈站在玻璃前,拿起了通讯器的听筒。
  “你来了。”虞微臣先开了口,声音通过电流传过来,带着一丝失真的平静,“傅为义呢?”
  他环顾了一下虞清慈的身后,仿佛傅为义会藏在什么地方。“他终于想通了?”
  “他不会来。”虞清慈的声音沙哑,迎着虞微臣的目光,说,“我来问您,叔叔。”
  “该怎么......治好他?”
  虞微臣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,带着几分同情的怜悯。
  “清慈,我的侄子。”他缓缓地说,“你和你母亲一样,总是这么天真,这么......感情用事。”
  “治好?”虞微臣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好笑,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?你知道治好的代价是什么吗?”
  “情感是病毒,是污染。如果想治好他,清除掉你们在他身上的所有痕迹,病情说不定会好转。”
  “当然,也可能不会。”
  “清慈,我不骗你。”
  “你现在来求我,是想让我亲手......杀死那个你所爱的、会为你心动的傅为义吗?”
  虞清慈没有说话,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。
  虞微臣摇摇头,“可惜傅为义已经做了自己的选择了。”
  “除非他自己来找我,不然我也做不了什么。”
  “清慈,你回去吧。”
  “珍惜最后这点时间吧。”
  *
  这一觉,傅为义睡了很久,很久。
  久到他仿佛跨越了一个完整的白昼与黑夜。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浮沉,没有梦境,也没有痛苦,只有一片彻底的空白。
  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,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某种食物加热时散发出的气味唤醒的。
  他缓缓睁开眼,首先映入眼帘的,不是清晨的阳光,而是一片熟悉的、被暖黄色灯光照亮的木质天花板。
  他还在天文台的休息室里。
  窗外,夜幕低垂,星空璀璨,那轮明月依然挂在天上,只是位置和昨晚相比,已经发生了变化。
  他竟然......睡了整整一天。
  身体因为久卧而有些酸软,但那股折磨人的钝痛感却奇异地消退了不少,剩下的只是一种极度虚弱后的空乏感。
  “......醒了?”
  一个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声音从身边传来。
  傅为义偏过头,看到孟匀正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,手里正拿着速食盒。
  孟匀见他醒了,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。他看起来有些疲惫,眼眶似乎有一点红,但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。
  “你怎么睡了这么久。”孟匀的语气带着一丝嗔怪,仿佛在抱怨的贪睡,“我叫了你好几次,你都不醒。”
  傅为义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他。
  “本来想今天就下山的,”孟匀将饭盒放到一旁的小桌上,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里面黏糊糊的速食粥,一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,“结果你一觉睡到了现在。天都黑了,晚上开盘山公路太危险,我可不敢带你冒险。”
  他舀起一勺粥,吹了吹,递到傅为义唇边:“所以,我们只能再住一晚了,明天再走。”
  “你......一直没睡?”傅为义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  “睡了啊。”孟匀立刻回答,笑容完美无缺,“你睡着了我就去旁边房间睡了。刚刚才醒,看你还没醒,就先热了点吃的。”
  傅为义看着他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,没有再追问。
  “张嘴。”孟匀将勺子又往前递了递,“车上只有这些速食,你先垫垫肚子。”
  傅为义看着孟匀递过来的勺子,里面是黏糊糊的、看不出原材料的速食粥,热气倒是很足。
  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简陋的餐食了。若是放在以前,他大概会毫不留情地让人拿走。
  但此刻,他只是平静地张开了嘴。
  孟匀见他吃了,眼睛瞬间一亮,又舀起一勺,小心翼翼地吹了吹,才再次递到他唇边。
  傅为义没什么表情地咽了下去。
  没什么味道。
  事实上,他的味觉似乎也随着身体机能的衰退而变得迟钝。无论是季琅费尽心思找来的顶级料理,还是眼前这盒速食粥,对他来说,都只是一种维持体征的燃料而已。
  他勉强吃了小半盒,便摇了摇头,示意够了。
  “再吃一点吧,你都睡了一整天了。”孟匀试图劝说,勺子还固执地停在他唇边。
  “不想吃了。”傅为义偏过头,躲开了勺子,重新靠回沙发背上,“我再睡会儿。”
  “就在这里睡?”孟匀看了看旁边的休息室床铺,“我扶你过去......”
  傅为义没有回答,他已经闭上了眼睛,呼吸很快就再次变得平稳。那股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如同巨大的黑洞,轻易地便将他的意识重新拖拽了回去。
  孟匀看着他瞬间沉睡的侧脸,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,最终还是无声地收了回来。
  再醒来又是清晨。
  孟匀就趴在他的沙发边,头枕着自己的手臂,睡得很沉,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。他的手,还紧紧地抓着傅为义盖着的毯子的一角,仿佛生怕他会凭空消失。
  傅为义只是动了一下,孟匀就立刻抬起了头。
  “为义?”他揉了揉眼睛,在看清傅为义醒着后,笑了笑,说,“你醒了,天也亮了......我们......”
  “......我们要下山了。”
  语气好像有点不舍的样子。
  下山的路比来时快了许多,也沉默了许多。傅为义的体力似乎在这一天一夜的沉睡后有所恢复,但精神依旧萎靡,孟匀还是握着他的手。
  很快,他们回到了那间温馨的顶层公寓,接下来的几天,傅为义的生活是一种精心安排好的平静。
  孟匀似乎真的在努力扮演一个不发神经的、温柔的旧情人。
  他不再用那些偏执的、试探性的言语去刺探傅为义的心意,仿佛傅为义的默许已经是最好的证明。
  孟匀甚至找出了尘封很久的大提琴,自从他成为孟尧之后就没有拉过了。
  许久没有尝试,不过他还记得。他的动作在最初的几个音节里显得有些生疏,指法也不如记忆中那般流畅,甚至有几个音拉得略微走调。
  但他拉得很认真,神情是傅为义许久未见的专注。
  孟匀尝试的是巴赫的萨拉班德舞曲。旋律缓慢、沉静,是他非常喜欢的一首曲子,在安静的房间里缓缓流淌。
  傅为义想起很久以前,他和孟匀还在中学的时候。
  孟匀是学校管弦乐队的首席大提琴手,傅为义记得有一次,他大概是翘了课,觉得无聊,便跑到学校那间又大又旧的排练厅去找孟匀。
  午后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的窗户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孟匀就坐在乐团的最前面,穿着一身挺括校服衬衫,脊背挺得笔直,正专注地看着指挥,琴弓在他手中划出流畅而优美的弧线。
  他等了很久,直到排练结束,指挥宣布休息,孟匀才发现他。他记得孟匀收起琴,背着那个比他人还高的琴盒走过来,脸上带着一丝排练后的疲惫和矜持的温柔,低头问他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  琴声停了。
  “......是不是拉得很糟糕?”孟匀放下琴弓,“我太久没练了。”
  傅为义没有回答好与不好,只是问:“怎么想起来拉这个了?”
  “你不是说......”孟匀把琴收好,说,“想回忆一下我以前的样子吗?”
  “你想起来了吗?”
  想起来了。
  傅为义看着他的脸,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,和过去为义的差别是眼角那道几乎不可见的伤痕。
  他终于对孟匀说:“你知道吗,你作为孟尧死去的时候,我给你办过一场非常盛大的葬礼。”
  孟匀说:“我知道呀,我当时找了好多报道来看呢。”
  “你死的时候,我确实怀疑过我自己。”
  孟匀很高兴地凑近了傅为义,说:“为义,你终于承认了啊。”
  没什么好不承认的。
  现在的傅为义,不再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。
  *
  不可避免的,傅为义的身体状况仍然在滑落,间歇性的低烧出现,胸口疼痛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