应忧怀皱眉,他心里隐约觉得有点奇怪,但烛龙心既然这么说……
“在哪个方向?远吗?”
“不远,往北十里。”烛龙心站起来,“我能感觉到……它在呼唤我。”
他的表情急切而真诚,应忧怀看着他焦急的面容,心中的疑惑渐渐被心疼取代。
“好,等雨停后我带你去。”他说。
“不,我们现在就去!”
“行。”
烛龙心笑了,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同太阳,一如当年。
两人离开山洞,向北而行。
夜色浓重,雨中山路泥泞难行,应忧怀始终牵着烛龙心的手,怕他摔倒。
烛龙心很安静,只是偶尔会指路:“这边。”
“往左。”
“快到了。”
很快,他们走进了一个狭窄的山谷。
谷中雾气弥漫,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那雾白得不自然。
应忧怀停下脚步。
“就是这里?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烛龙心点头,声音有些飘忽,“就在前面,我感觉到了。”
应忧怀环顾四周。
这山谷地形险恶,两侧山壁陡峭,入口狭窄,是个天然的陷阱,是个天造地设的口袋阵。
更重要的是,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波动。
不是灵气,而是兽类本能感觉到的危险。
他心中警铃大作。
“龙心,我们先回去。”他握紧烛龙心的手,“这地方不对劲。”
“不对劲?”烛龙心转头看他,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,“哪里不对劲?”
应忧怀拉着他往回走,“这里地势不对,危机四伏,我们中计了。”
但烛龙心站着不动。
“龙心?”
“老应啊,老应。应忧怀。”
烛龙心看着他,眼神一点点冷下去,变成飞光那种空洞的漠然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我能那么快、那么巧就恢复记忆呢?”
应忧怀的手僵住了,他的手松了松,可随即,更用力地握紧了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那张脸还是烛龙心的脸,但眼神已经完全变了,不再是迷茫中带着点温柔与脆弱,而是彻底的冰冷与疏离。
“你不是……”应忧怀的声音嘶哑,几近窒息,“你没有恢复记忆,你觉得你还是‘飞光’,对么?”
“我是飞光,一直都是。”对方平静地说,“衡律司明堂,飞光。”
“那刚才……”
“一场戏而已,我很有天赋吧?”
飞光抬手,摸了摸脸上的钉孔,动作没有丝毫疼痛的表现,“从你追上我的那一刻起,这场戏就开始了。我的挣扎,我的痛苦,我的恢复记忆,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早已设计好的。”
应忧怀的瞳孔收缩,猩红色如同火焰,在其中燃烧,“为什么?”
“当然是为了把你引到这里啊。”飞光说,声音毫无波澜,“我们的伟业需要一条烛龙而已,你会为了伟大事业献身的,对吧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山谷两侧亮起无数光点!
那不是萤火,而是一个个阵纹,在夜色中勾勒出巨大的牢笼——金枷玉锁阵!
雨水蒸腾,雾气翻涌,凝结成实质的锁链,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。
应忧怀怒吼一声,化作龙形试图冲天而起。
但那些锁链像是活物,精准地缠住他的全身。
锁链上刻满了符文,每接触一寸皮肤,就灼烧起剧烈的疼痛。
“没用的。”飞光站在阵眼处,冷漠地看着他挣扎,“金枷玉锁阵,你越挣扎,它捆得越紧。”
龙蛇之躯在空中翻滚,龙鳞被符文灼烧得焦黑脱落。他猩红色的竖瞳死死盯着下方那个人:“你真的,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烛龙心!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?”
“记得又怎么样?不记得又如何呢?”飞光嘲讽地笑了,“你以为我是烛龙心,就不会背叛你了吗?”
“他在钟山,不就已经弃你而去了吗?”飞光笑得冰冷而残酷,“如果这一次的背叛也是我自愿的呢?”
这时,雾气中走出数十人,为首者,赫然就是万谷春。
“做得好,飞光。”万谷春满意地点头,“不枉我们费心布置这一局。”
飞光单膝跪地:“为主上效力,是飞光的荣幸。”
应忧怀看着这一幕,眼瞳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。
他明白了。
从一开始,这就是个圈套。裂谷的“偶遇”,记忆的“松动”,雨夜的“挣扎”,山谷的“指引”……
这一切的一切,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。
而最残忍的是,这个陷阱的核心,是烛龙心本人。
他从头到尾,原来都这么讨厌我啊……
“为什么?”应忧怀闭上眼睛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他感觉到锁链在收紧,符文在灼烧他的血脉,疼痛如潮水般涌来,但都比不上心中的万分之一。
十七年,不,不止是十七年,是数万年,数亿年!
他等了这么久,找了这么久,痛苦了这么久——你离开我这么久,也应该回来了吧?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忧,无时无刻不在挂怀。
“龙心,心心……”应忧怀喃喃,血液从嘴角溢出,滴落在下方的阵纹上,发出滋滋的声响,“你真的……全忘了吗?”
飞光抬头看他。
雨又下了起来,细细密密的,打在他脸上,凉凉的冷冷的,像针扎一样。
他的眼神空洞,没有回答。
但没有人看见,在那一瞬间,飞光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。
只是很轻微的一下。
轻微到,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。
第109章 其血玄黄 断金枷斩玉锁
阵法的光芒在山谷中明灭不定, 它浅淡的律动像是一头巨兽蛰伏着的呼吸。
飞光站在阵眼三丈之外,没有挡雨,连绵不断的雨水顺着他新愈的脸颊滑落。
原本那些钉孔此刻已经收口, 只留下浅淡的粉色的疤痕,有些痒,他忍住了没去碰。
“龙心……”
声音是从金枷玉锁阵中飘出来的, 很轻, 飞光听见了,不是用耳朵,而是心里的某处被扯了一下。
他的脑子有点混沌,可脚却像在原地生了根似的, 既不能留,更不想走。
飞光的右手已经损坏了,他的左手虚虚握着,掌心扣着一个东西——一缕魂魄。
这不是人的魂魄, 而是一缕草木精魂,很古怪。
在飞光刺向那个挡在萧随面前的人的时候,他并没有能一下子完全杀死此人,这缕草木精魂正是从他胸口中抽出的。
本该捏碎,但不知道为什么飞光留下来了。
现在,这个东西, 自己该放哪儿呢……
他的意志让他有很多事想去做,可是衡律司的十七年, 让他犹如提线木偶一般, 难以前进一步。
看着庞大阵法中被桎梏住的巨龙,飞光迷茫不已,这时, 他掌心的草木精魂突然一颤。
……这是?
下一刻,山谷入口处的石头崩炸了一片,石头滚落声隆隆,连绵不绝宛若响雷。一道青色的人影撞破了雨幕冲了进来,锋锐剑气瞬间割开了雨水。
“万谷春!”
段水流站在碎石雨中,左手提着长剑,雨水顺着剑尖不断滚落。他浑身湿透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眼睛红得吓人。
万谷春抬手,止住要上前的手下,他转过身,居然还笑了笑,“雨这么大,你怎么来了?”
“师父,”段水流将剑尖抬起来,对准了万谷春的喉咙,“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师傅,告诉我,粟粟究竟是谁?松儿又是谁?”
万谷春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,“水流,你怎么了?你不记得了吗?她们是你的妻儿啊?”
“那为什么他突然活了?为什么松儿活着?”段水流觉得十分可笑,“我可是人!我的孩子,怎么可能是一截枯枝一片残花?”
“水流,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万谷春转头,似是责备地看了一眼飞光,接着又继续对段水流道,“你在说什么呢?我知道你很想念粟粟和松儿。可是现在,她们很快就能复活了!”
“来,”万谷春笑着,几步走上前,将段水流的脑袋掰向金枷玉锁阵,让他看,“阵法已成,你我师徒很快就能获得逆转宇宙、贯通四维之力了。”
上下四方曰宇,往古来今曰宙,这是多么强大、多么令人心动的力量!
段水流看向阵法中的应忧怀,呼吸一窒,他闭上眼睛,“他是松儿,我认得出。”
思念了这么多年,段水流也曾想过万壑松平安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的,但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,真的遇见了本已死去多年的孩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