居然是没吓到她,我对上她转过来的微笑,却是发不出一点脾气,只能自己跟自己怄气。
这就可怜了路边的石子儿,成了我的出气筒:哼,不好玩,都没个反应。
好啦。她俯过来身,替我把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好,在我发楞的时间里后退几步,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神色,真可爱走吧,带你去吃早饭。
我猝不及防得到了一顿夸,有点懵:都可以的吧。
好养活啊。她坐上电瓶车的前座,匀速而又平稳地启动了车子。
昨夜的雪真的很大,我从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中读出来。但这可苦了环卫工人,大清早就要起来扫雪,以防不耽误整天的交通。路上还经过几个工人,满头的汗珠,大敞着的棉服,与周身的雪地大相径庭。
她小区楼底下的早餐铺依旧是热气腾腾,肉啊菜啊的味道杂糅在一起,冲击着我本就脆弱的味蕾。也许是心有灵犀,就在我刚打起这个念头的瞬间,车子神奇地停住了,我疑惑,对上她微弯的眼睛。
吃包子好么?一边是温热的烟火气,一边是白净冰冷的雪,她如是说道。
我点头,目送她踩着积雪走进茫茫烟火,但我知道,她是属于我的烟火。
无关此后,只看当下。
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们都呆在一块儿。看书、陪阿星去做复检、然后在天边的云将要变成橘黄时跟在她身后走进一家咖啡店,嗅着满屋的香醇,心也静了下来。
我还挺喜欢来这儿的。她在靠窗的一沙发处停下,却是先把我按在座位上,自己则紧挨着我坐在靠外的地方,这里很安静,不会有吵闹,一样不会惹我心烦你懂的吧,就是那种会让你灵感爆发的氛围。
我点头:嗯,就像黑夜的时候。
她低低笑了一声,还是点头:对,差不多。
那我也喜欢这儿。接过她递来的咖啡,轻轻搅拌,瞥向陈列着的装着各种咖啡豆的玻璃罐子,启唇,感觉很像你,就那种氛围我见你的第一面,就觉得很适合这里。
一切归于沉寂,入耳的只有磨豆机运作和周围人的交谈声,连带着我俩的声音都被屏蔽掉了,就这么合着同一面玻璃,静静看着天色变暗,光替换到我们的眼眸。
就这么也好。过了好久,谭相怡才再次出声,看我的目光又蒙上了层氤氲的雾。
但这句话她只说了半句不到。
如果完整来说,这句话应是:就这么也好,万一以后我们不得不分开了,你也有可以纪念的东西。
第42章 我们在一起【视角转换】
初雪过后,时间好像被按下了快进键,不知不觉中就走向了十二月整年的最后一个月,同样是我最期待的月份。
但期待是建立在没有分别的前提下的。此刻的我只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,她所期待的,会成为未来很长时间的灰色地带。
那场雪虽然是早就便不见了踪迹,但它带来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要持久。那一个比喻来说,就像是蝴蝶在不经意扇动翅膀后远方的风尘,潜移默化却总是在改变着,改变着天气,再也难以见到晴天。
直至此时,榴城才真正迎来了它的冬天:灰色的、阴郁的、再也难以看得清晰。
某天早操过后,学生们都气喘吁吁地拖着躯体回到教室,鲇鱼一样摊烂在座位上,小西叫我的名字,看得我很不舒服。
沈时青,我有时要跟你说。饱含着不容拒绝的意思。
冬天的清晨总是雾蒙蒙的,带着潮湿的水汽,不小心却是会染上疾病。我刚迈出教室后门,就瞧见她背朝着天,颇有气度地倚着装上防护网的半截墙面,不屑地开口:我知道你的秘密。
假的,还是真的?我盯着她,沉默了很久,却依旧没法找到答案。但无论她是不是在试探尽管我不知道我的秘密会对她有什么好处,都不能让她继续才下去了。
我是有慌乱,毕竟我能引起别人在意的秘密无非就两个,性取向和谭相怡。前者我不怕,或者是说自认为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,但它又是猜中我后者的充要条件,无论如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。我可以没有顾忌,但谭相怡不能没有,所以我不能用她的未来做赌。
兴许久久没有等来我的话,她嗤笑:怎么,不敢说话了吗还是说,你自己都难说出口?
她顾自转了个圈,像是对外面的雾气很有兴趣,说出来的话却比几天前的雪还要冰冷刺骨:呵,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了,毕竟你在跟谭相怡老师谈恋爱
轰的一声,我耳边爆发出一声响亮的轰鸣,震得我手都在发麻。脑子里重复着的只有一句话:她是怎么知道的。
说来也奇怪,慌乱之中,我的心仿佛又静了下来,难以呼吸的那种静。我想起了跟谭相怡晚间闲逛时那双躲在墙角的眼睛,想起了面馆里那道熟悉的身影,想起了阿星食物中毒回家那晚,于我眼前转瞬即逝的闪光眼睛之外的肯定还有更多,更多。
原来我们一直都交往在活着的摄像机的镜头里,原来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都是我盲目中屏蔽外界的假象,到底还是梦境过于美好,让我忘记了生活真正的样子哪里有什么人人祝福的乌托邦,明明是寄生在嫉妒你的好的皮囊里的魔鬼。
想去找她,找谭相怡,此刻的我再也说不出什么话,就这么败给了自己的心魔。但我同样没有力气去动,只得眼睁睁看着小西一步步朝我逼近,眼里闪着得意的光:怎么样,是不是拿中你的命脉了?
我们难道有仇吗?心生绝望,我没有任何表示,扭头悬浮着脚步逃回教室。
玻璃摔碎了,即使修复好也难免裂纹,就像此刻秘密被揭穿的我,无论面上怎么冷静也遮掩不住心中失控的浪。
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,亦或是这只是她最原始的举动,那么任由她发展到以后会怎样呢?她这么做的动机又是什么,我都无从知晓。
就像传统棋盘上的棋子,一生都在走被别人谱写的命运,向着一个既定的结局沉默着,一言不发。但我们不是棋子,怎么会甘心别他人操控命运,所以要反抗但应要如何反抗。
棋子真的能脱离执棋者吗?人真的定胜过天吗?
晚间,我跟谭相怡约定好的可以脱下身份见面的时间段,紫藤花走廊旁的凉亭。这次我有意晚早来了好久,躲在藤曼后面看她依旧是早几分钟到,熟练地唤来阿星的妈妈,看似在逗猫,实则周围的动静丝毫也没有放过。
六点,天暗得再难看出人影,昏黄的路灯接收到命令似的,整齐地亮起。花架这里因着有藤曼的遮挡,光较别处的更为柔和,更贴近于月光,打亮她的发丝,像是在为属于她一人的默剧打光。
月亮。这一名次久违地拂过我的思绪。是啊,她是月亮,我还是无法反驳过去对她的仰慕。可是现在,正因为月亮靠近了我,被魔鬼排上了名单,并接近玷污,如此罪名,我又该怎样不可饶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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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藤蔓后的那双眼睛,心跳的反应快过理智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躲着,但又明白,此刻的她需要时间独处一会儿。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等着她,给她充足的时间思考,等到她愿意来见我。
喵呜暖烘烘的脑袋迷恋地蹭着我的脚踝,我低头,瞧见一只跟阿星长得十分相似的猫咪那是它的妈妈,如今又大着肚子。我蹲下来,摸摸它小小的脑袋:又见面了啊,小猫咪。
亲爱的小猫,你是否在我身上嗅出了你的孩子的痕迹?
等待的时间,我的思绪也止不住地游散,回到小西找来我办公室的那几分钟里,轻渺的眼神跟满不在意的眼神,好像笃定了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我的生活搅乱:谭老师,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态度不尊重了点儿,但你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前程就这么被玷污吧。
这明摆着是威胁,牙齿无意识中咬住舌头,企图用疼痛刺激自己。
耳边传来树叶的的声音,我的影子上倒映起新的树。来啦。看见的还没有聚焦,我就开口道,仰视她阴郁却在勉强的脸,是不是有什么想跟我说?
小姑娘的心还是脆弱得不得了,刚被我说中,委屈劲儿就上来了,漂亮的眼眶里汪满了水汽。但我知道她不会这么快就投降,瞧着她咬着嘴唇在我身边蹲下,闷声闷气地拾起个石子儿刻画影子。
谭相怡她刚刚开口,声音就咽住了,你说,我是不是耽误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