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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是桃树下笨拙的告白与炙热的亲吻,是祠堂前郑重其事的介绍与承诺,是分别时那双湿漉漉的、盛满不舍的狗狗眼。
  回去?
  回到那个没有殷离声和清远宗众人的世界?那和将他灵魂硬生生剜去有什么区别?
  傅云疏轮回九十九世,孤独了九十九世,才终于在这一 世,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,找到了想要紧紧握在手中的人。
  现在,让他放弃这束光,回到原来的冰冷与孤独中去?绝无可能!
  傅云疏缓缓抬起眼,看向陆砚辞。那双总是显得清冷疏离的眼眸,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不容动摇的火焰。
  “这里,”他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千钧,“就是我的家。”
  “清远宗在哪里,殷离声在哪里,我的家就在哪里。”
  “我永远不会走。”
  陆砚辞定定地看着他,看了许久。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、混杂着惋惜、了然与一丝敬佩的神情。
  他轻轻叹了口气:“我明白了。”
  “那么,回到最初的问题。”陆砚辞的神色重新变得肃穆,“如何救殷离声。”
  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来:“宁峰主诊断得没错,殷离声的问题不在肉身,而在神魂。”
  “以身饲剑,引动天道法则斩杀妖皇少虞,这本就是一项近乎同归于尽的禁忌之术,池度真人当年留下此术也没觉得这人能活下来。”
  “此术一旦发动,施术者的灵魂本源,便会作为燃料在引动和承受法则之力的过程中被不可逆地燃烧。”
  陆砚辞看向傅云疏,目光沉重:“他的灵魂,为了斩杀少虞,已经……快要燃尽了。”
  “就像一盏油灯,灯油即将烧干,灯芯也已焦枯。你强行往灯盏里注入了新的、强大的灯油,甚至用秘法护住了那一点微弱的火苗不熄。但想让这盏灯重新明亮起来,缺的不是油,而是那根已经焦枯的、独特的‘灯芯’。”
  傅云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  “所以,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,“我要如何找回他的‘灯芯’?”
  “其实,如果他身上还有天道气运,也就是男主光环,那这事就很好办了,气运之子哪怕到鬼门关了也死不了,可惜他的气运没了。”
  “然而,这个世界不只有男主,还有一个女主,”陆砚辞看向门的方向,“段姑娘,进来吧。”
  陆砚辞话音落下,观星台侧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。
  是段璇。
  比起一年多前楚瑜刚死时的崩溃与绝望,如今的她似乎沉静了许多,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与疲惫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,未施粉黛,眼圈还有些微红,显然来之前哭过。
  她走到陆砚辞身边,对着傅云疏深深行了一礼,声音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:“怀微仙尊。”
  傅云疏看着她,目光平静无波。对于段璇他并无恶感,但也谈不上亲近。楚瑜的事虽是妖族阴谋,却也是她咎由自取。
  “段姑娘。”傅云疏微微颔首。
  段璇直起身,深吸一口气,目光直视傅云疏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:“陆阁主都跟我说了,关于殷师兄还有气运之事。”
  她顿了顿,眼眶又有些泛红,声音却更加清晰:“师姐她做了很多错事,害死了很多人,也骗了我。我知道她死有余辜,但……但她毕竟是我叫了那么多年的师姐,是我最亲的人之一。她欠下的债,我……我不知道该如何偿还。”
  她的目光投向远方,仿佛看到了那个总是温柔笑着、将她护在身后的身影,泪水无声滑落。
  “我没办法替她赎清所有的罪孽,但殷师兄他是为了救人,为了斩杀妖皇才变成这样的,他本不该承受这些,”段璇擦去眼泪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,“陆阁主说,我的身上有‘女主’气运,这气运如果可以救殷师兄,我愿意把它给他。”
  她看向傅云疏,目光澄澈而决绝:“就当是我为师姐做最后一件事,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,请仙尊成全。”
  傅云疏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。他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孩会做出这样的决定。放弃自身的气运意味着未来修行之路可能变得坎坷,机缘减少,甚至可能遭遇更多意外与危险。这并非易事。
  “段姑娘,你可想清楚了?”傅云疏沉声问道,“气运转移非同小可,对你自身影响极大。”
  “我想清楚了,”段璇毫不犹豫地点头,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,“这气运本就不是我在乎的,若能用它换回一个本该拥有光明未来的人,总好过让它白白留在我身上。”
  傅云疏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少女,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。有感激,有敬佩,也有一丝不忍,但他知道这或许是唤醒殷离声的唯一希望。
  “多谢段姑娘。”傅云疏对着段璇,郑重地躬身一礼。这一礼,是为殷离声。
  段璇连忙侧身避开,连连摆手:“仙尊折煞我了,这……这本就是我该做的。”
  三日后,听雪峰。
  夜色如墨,月华如水银泻地,将整个听雪峰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。漫天星辰璀璨,仿佛触手可及。
  峰顶桃树下已被清理出一片空旷之地。地面上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的银色法阵,符文流转,与天上星辰隐隐呼应,法阵中心放置着两个蒲团。
  殷离声被傅云疏小心翼翼地抱来安置在其中一个蒲团上。他依旧昏迷不醒,脸色苍白,气息微弱,但经过几日宁雪汐的精心调养和傅云疏不断以灵力温养,肉身状态稳定了许多。
  段璇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,神情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安宁。
  傅云疏、陆砚辞、宁雪汐、温询、纪元白、杜准、顾执南、宋闻琢、燕南秋、严霜宛全都来了,围在法阵之外神色凝重地注视着。
  陆砚辞立于阵眼之处,手持一柄古朴的星盘,神情肃穆。他对着傅云疏点了点头。
  傅云疏深吸一口气,退到阵外,目光紧紧锁定着阵中的殷离声,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  “开始了。”陆砚辞低喝一声,手中星盘光芒大盛。
  随着咒文的响起,地面上的银色法阵骤然亮起,接引下天上的月华星辉,化作无数道细密的银色光丝,将段璇和殷离声笼罩其中。
  段璇身体微微一颤,眉头蹙起,脸上露出痛苦之色。她能感觉到,一股无形的、却又无比重要的东西,正从她体内被缓缓抽离。但她咬紧牙关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  陆砚辞面色凝重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“移星换运”之术极其消耗心力与修为。
  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从段璇身上剥离出的、淡金色宛如雾气般的气运之力,通过法阵流向对面的殷离声。
  金色光点没入殷离声的眉心,融入他沉寂的识海与黯淡的神魂之中。
  起初,并无太大反应。
  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气运之力涌入,殷离声那近乎“空白”的识海深处,似乎被注入了某种“活性”。那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灵魂火苗,在纯粹而磅礴的气运滋养下,开始微微摇曳,似乎……亮了一点点?
  傅云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目不转睛。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引动,围绕着法阵缓缓旋转。
  段璇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身体开始微微颤抖,气息也迅速萎靡下去。剥离气运的过程显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负担。宁雪汐在一旁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药瓶,随时准备上前救治。
  终于,当最后一缕淡金色的气运雾气从段璇头顶飘出,没入法阵,转化后流入殷离声体内时,陆砚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手中星盘光芒骤黯。他踉跄了一步,被旁边的温询及时扶住。
  “成功了……”陆砚辞虚弱地说道,脸色惨白如纸,显然损耗极大。
  段璇身子一软,直接晕了过去,被宁雪汐迅速接住,喂下丹药。
  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依旧闭目盘坐的殷离声身上。
  紧张、期待、忐忑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空气中,几乎凝成实质。
  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与远处竹林的沙沙声。
  就在众人心中渐渐升起不安之时——
  殷离声那长长的睫毛,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
  极其轻微,却让一直紧盯着他的傅云疏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。
  又过了片刻,那紧闭的眼睑之下,眼球似乎微微转动。
  然后,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,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。
  起初,殷离声的眼神是空洞茫然的,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陌生。
  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扫过围在四周的众人,扫过熟悉的桃树,扫过清冷的月色,最后……落在了那个站在最前方,一瞬不瞬地望着他,眼中翻涌着狂喜、后怕、心疼等复杂到极致情绪的白衣身影上。